第562章 梳齿光里埋乳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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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把桃木梳子吃进土里的声音很闷,像是一口咽不下去的陈年旧痰。

  我跪在老桃树那截半死不活的树根前,膝盖底下是昨晚刚翻过的新泥,湿哒哒的,透着股混了焦炭味的腥气。

  梳齿间还缠着几根灰白的发丝,那是我昨晚趁着入殓师给妈化妆时,偷偷从她枕头上顺下来的。

  如果是以前,这地底下的动静早就吵翻天了。

  那些靠吃怨气活着的“哭墙虫·啃灰”,平日里嚼木头的声音比电锯还燥。

  可今天,地底下静得吓人。

  虫子没死,是它们断粮了。

  妈走得太干净,没给这帮畜生留下一丁点能嚼的恨意。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对他人的“吝啬”。

  “大树。”

  阿竹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背后。

  她手里捧着个那种老太太才会用的青布小包,打开来,里头躺着一颗还没指甲盖大的乳牙。

  “小雨当年的那颗。”阿竹蹲下来,把布包递到我眼前,“她说要埋在会开花的地方,这样下辈子换牙不疼。”

  我点点头,伸手去捏那颗牙。

  指尖刚碰上,就摸到了牙根处的一道细小裂痕。

  那年小雨七岁,为了跟隔壁胖墩抢半块西瓜,一头磕在石阶上,把刚松动的乳牙给磕崩了。

  当时她哭得像个漏气的烧水壶,我为了哄她,许诺以后给她买一百个大西瓜。

  西瓜没买成,命倒是先送了。

  我把那颗牙埋在桃树东侧三寸的地方。

  稍微懂点风水的都知道,那是“生门”,正对着当年我家老屋那扇早就被烧成灰的窗台。

  “灯不照死人,只照归途。”

  守灯媳·照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提着个篮子过来了。

  这女人话少得像个哑巴,办事却稳得像块碑。

  她从篮子里摸出七盏新油灯,围着树根摆了个半圆。

  灯油大概是掺了野山茶籽,火苗子窜起来的时候不带烟,只有一圈淡淡的青光,看着不冷,反倒有点暖和。

  “陈丰,”她第一次叫了我的全名,平时那双死水一样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波动,“你娘走的时候没回头。这说明她认得路,也没留恋。”

  我正在填土的手僵在了半空。

  这十年,所有人都跟我说:“你妈疯了,你要看好她。”

  只有眼前这个整天跟鬼火打交道的女人,在最后时刻告诉我:她是清醒的,而且走得比谁都潇洒。

  我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冲着照空深深作了个揖。

  这一拜没用啥修士的礼节,就是个普通晚辈给恩人的大礼。

  到了午后,日头毒了起来。

  那株寄宿着我意识的槐树苗,在南墙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影子。

  墙面上原本只有三十七个光点,那是当年惨案里死去的孩子们的命魂。

  现在,第三十八个亮了。

  那光点不像别的那么圆润,它在风里哆嗦着,一会儿拉长像把梳子,一会儿收缩像颗牙齿,有时候又模糊成一个孩童按在玻璃上的小手印。

  “地脉在记账呢。”阿竹靠在墙边,手里剥着个橘子,语气里没啥悲喜,“大树,你说这‘共生蕊’是不是就像个记事本?它不负责擦掉痛苦,它只是把那些疼,变成了这墙皮的一部分。”

  “差不多吧。”我接过她递来的一瓣橘子,塞进嘴里,酸得倒牙,“这就叫烂在肚子里,长在骨头上。”

  黄昏的时候,风又起了。

  我把妈生前最常穿的那双纳底布鞋洗干净了。

  鞋底磨得很薄,鞋帮上还沾着之前犯病时在泥地里打滚留下的草汁。

  我没把鞋烧了。

  一双规规矩矩地摆在桃树下,鞋尖朝外,那是送行;另一双,我挂在了听语园那扇破木门的门楣上。

  风一吹,那两条黑布鞋带就晃荡两下,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小脚老太太,正踮着脚尖往院子里张望,等着喊谁回家吃饭。

  远处的山脊线上,那帮平时咋咋呼呼的灰鼠今天也格外懂规矩。

  它们排成了一条长龙,没有一只敢吱吱乱叫。

  领头的那只大灰耗子把尾巴竖得笔直,所有老鼠的尾巴尖都齐刷刷地指向了这片废墟。

  那是灰鼠老皮当年教它们的“送行礼”,道上的规矩,只有送真正的大辈儿,才摆这阵仗。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整个安宁病院静得像是在憋气。

  我把手上的泥灰洗净,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丧事办完了,那是给活人看的仪式。接下来,该去办点死人的事了。

  空气里隐约飘来一股子发霉的纸张味,混着陈旧的油墨香,那是从病院最深处那个被封了快二十年的地下档案室里渗出来的。

  我转过身,没再看那棵桃树一眼,径直朝着那股味道最浓的阴影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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