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青石生苔不问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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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雾还没散干净,湿气把昨晚新翻的土浸得像块刚切开的黑巧克力。

  我蹲在老槐树脚下,指尖在那块已经嵌进树皮里的青石上蹭了蹭。

  石头缝里渗进去了不少雨水,竟然一夜之间催生出了一圈细绒绒的青苔。

  那形状也没个正经,歪歪扭扭的,乍一看特像小雨五岁那年画在墙上的那个傻笑脸。

  我没动用半点丹田里的气机,只是顺着呼吸的节奏,把脚底下的地气稍微往上引了引。

  不是强行催生,就是给这点苔藓搭把手,让它们长得更顺溜点。

  这时候,要是以前的我,高低得整两句“万物有灵”的酸词儿。

  现在不了,这就叫“不扰”。

  你长你的,我看我的,谁也不欠谁。

  身后传来草鞋踩在烂泥上的动静,轻得像猫。

  阿竹这丫头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凑过来,里面是刚熬好的野山菌粥,热气腾腾的。

  碗底子下面,还压着一片干得发脆的鼠尾草。

  “给。”她把碗递过来,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着谁,“老皮走之前那七天,每天晚上都咬断一根这玩意儿。它那会儿神志都不清醒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人走茶凉,草替守’。”

  我接过碗,指腹摩挲着那片干草叶。

  这让我想起刚住进病院那会儿,窗台上总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撮灰毛。

  风一吹就散,第二天早上又聚成一团。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疯得厉害,现在想想,那是这帮畜生笨拙的看护。

  院门那边的石阶上,守灯媳·照空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那儿。

  她手里那第八盏灯还没熄,火苗子在风里晃得跟醉汉似的,但就是不灭。

  看见我端起粥碗,这女人冷不丁冒出一句:“鞋婆布条燃尽前,你若回头,灯便灭。”

  我没接茬,只是把粥碗轻轻搁在了老槐树根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

  那是老头子以前下工回来,习惯顺手放扁担的地方。

  那个位置磨得光溜,正好能放平一只碗。

  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吃顿饭。

  到了晌午,日头把雾气晒化了。

  村里那帮野孩子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脑袋上顶着桃叶编的环,嘴里哼哼唧唧全是那首这一带老鼠都不敢听的童谣。

  正闹腾着,树梢上突然栽下来一只麻雀,“啪嗒”一声摔在泥地里,扑腾了两下翅膀没飞起来。

  阿竹那是条件反射,抬脚就要过去救。

  我伸手把她拦住了。

  “别动。”

  我盯着那只麻雀。

  它左边翅膀的第三根飞羽上,有一道极其陈旧的裂痕,像是被那种老式百叶窗的叶片夹过。

  三年前,我在安宁病院那个全是霉味儿的通风口里,就见过这道伤。

  那时候我还是个只能对着空气说话的疯子,这鸟就在铁栅栏外面,歪着头听我唠了一下午的磕。

  我看着它在地上挣扎了大概半分钟,最后像是攒足了这辈子所有的劲儿,猛地一振翅膀,歪歪斜斜地冲着野人山深处扎了进去。

  连个报信的鸟都知道这时候该往哪儿飞,人要是不如鸟,那就太跌份了。

  黄昏收衣服的时候,阿竹在那根系在两棵枯树中间的晾衣绳上愣住了。

  绳子上孤零零地挂着那件我穿了三年的病号服。

  洗得发白,领口都磨破了,但在袖口内侧,我用炭笔工工整整写了一行字:青山市安宁精神病院 2018.11.07。

  那是我的入院日期,也是这身皮囊“死”过一次的日子。

  这衣服我不带走,留这儿当个念想,或者当个路标。

  等阿竹攥着那件衣服追到山门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半山腰。

  腰间的灰鼠皮囊随着步子一晃一晃的,那是老皮的大门牙,沉甸甸的坠着肉。

  坡下的风有点硬,吹得人脸皮发紧。

  小径尽头的一块怪石上,落着一只黑得像墨汁一样的乌鸦。

  这玩意儿不像早上那些垂首送行的同类那么规矩,它那双眼珠子红得渗人,嘴里还要死不死地衔着半片烂布条。

  那是一块褪色的蓝布,边角上还带着那种只有廉价裙子才有的蕾丝花边。

  我脚步骤停。

  那是我妹小雨失踪那天穿的裙子的一角。

  乌鸦歪了歪脖子,似乎在挑衅,又似乎在引路,然后扑棱一声,朝着前方那片黑魆魆的隘口飞去。

  前面的路没了,只剩下一个极陡的土坡。

  我站在坡顶,这地方我熟,当年我就是从这儿滚下去,摔断了腿,也摔进了那个吃人的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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