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暗流的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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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义港的清晨是被铁匠铺的叮当声唤醒的。

  司徒清羽坐在改建后的荷兰堡垒顶层——这里现在是归义港的指挥所兼电报房。

  晨光透过椰木窗棂,落在他面前摊开的两份文件上:左边是周秀才编纂完成的《南洋漂泊者名录》副本,右边是那张从荷兰地窖找到、关于“林姓军官”的西班牙文羊皮纸。

  他的手按在羊皮纸那行字上:“此批包含一名大齐军官,自称姓林,左臂有旧箭伤……”

  如果此人真是司徒清霖的心腹,掌握着当年江南世家与“公子”勾结的内幕,甚至可能知道徐家覆灭后残余势力的去向……

  那么他被西班牙人特意标注为“不安分者”转运去恶魔岛,就绝不简单。

  “提督。”门外传来陆战队军官的声音,“那个西班牙船长,已经押到审讯室了。”

  司徒清羽收起文件,起身时看了眼窗外。码头上,肖恩·奥康纳正带着几个华工学徒,在修补那艘从恶魔岛附近俘获的小型通讯船。

  说是修补,实则是想拆开看看西班牙人的造船细节。远处,海水淡化池在晨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几个妇女已经在取水。

  归义港正在活过来,像一棵在废墟里重新抽芽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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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讯室设在堡垒底层,原本是荷兰人的酒窖,阴冷潮湿。墙上挂着油灯,光线昏黄。

  西班牙船长胡安·萨尔塞多被铁链锁在木椅上。他四十岁上下,红脸膛,络腮胡,眼神里还残留着海员的倔强,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疲惫。被俘三个月,他从最初的傲慢到如今的沉默,变化明显。

  “胡安船长,”司徒清羽在他对面坐下,用的是葡萄牙语,“我们又见面了。”

  胡安抬起眼皮:“将军,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恶魔岛的位置、防守、运输船班次……你们都已经拿到情报了。”

  “但有些事,你或许觉得不重要。”司徒清羽将那张羊皮纸的抄本推到他面前,手指点在那行关于林姓军官的描述上,“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胡安眯眼看了会儿,摇头:“运输船上人太多了,记不清。”

  “仔细想。”司徒清羽的声音很平静,“这个人被特别标注。你们西班牙人通常只关心劳工的数量和体力,为什么单独记下他的特征?甚至特意说明要送去恶魔岛的‘永役营’?”

  胡安沉默片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水。”

  司徒清羽示意守卫递过一碗水。胡安贪婪地喝完,喘了口气:“我记起来了……是有一个姓林的华人,大概五十岁,左胳膊不太灵便。但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不怕。”胡安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别的华人上船时,要么哭,要么麻木。他上船时,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在看死人。后来在船上,有人试图反抗,被监工打死。其他人都吓得发抖,只有他,蹲下去合上了死者的眼睛,还用华语说了句什么。”

  “后来呢?”

  “到了恶魔岛,交接时,岛上的西班牙军官特意点名要他,还说了句‘这是个麻烦,但也是钥匙’。”胡安顿了顿,“我多问了一句,那军官喝多了,说这人在马尼拉时就试图组织华工暴动,还懂火药配方……岛上需要这种人,但也最怕这种人。”

  火药配方。

  司徒清羽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想起那份文书里提到的“需要大量硝石和硫磺”。如果这个姓林的军官真的懂火药,甚至可能掌握着大齐军方改良黑火药的某些比例……

  “恶魔岛上,除了关押劳工,还在做什么?”他追问。

  胡安犹豫了。

  司徒清羽没有催,只是静静等着。地窖里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他们在造东西。”胡安最终低声说,“不是普通的码头工事。我从岛外锚地望见过,内陆有烟囱,日夜冒烟。搬运的货物里,有特制的陶罐、碾磨过的矿物……还有几次,我闻到过那种味道,像过年时中国人放鞭炮后的味道,但浓得多。”

  火药工坊。规模不小。

  “谁在指挥?西班牙军官?还是……”

  “有个顾问。”胡安说,“不是西班牙人,听口音像是意大利或者葡萄牙那边的。很瘦,戴眼镜,总是拿着本子和笔。大家都叫他‘教授’。他负责技术上的事。”

  司徒清羽记下了这个细节。他最后问:“如果我想送一个人进去,或者带一个人出来……有可能吗?”

  胡安猛地抬头,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将军,那是恶魔岛!三面峭壁,一面有炮台,海上巡逻船每天四班。进去的船只要严格检查,出来……除了运尸船,没有活人出来过。”

  “运尸船?”

  “每周一次,把死掉的劳工运到外海扔掉。”胡安说,“都由固定的船和船员负责,检查没那么严,因为没人想偷尸体。”

  司徒清羽若有所思。

  这时,电报房的士兵匆匆下来,递上一张译电纸。

  司徒清羽扫了一眼,是京城发来的例行通报,但在末尾有一行加急附注:“陛下口谕:南洋事宜,卿可临机决断,但务以保全自身及归义港为要。京师亦有暗流,平南王安危系于南疆,望兄留意。”

  平南王……父王?

  司徒清羽折起电报纸,对胡安说:“谢谢你的合作。你的待遇会改善,但如果让我发现你说谎……”

  “我不敢,将军。”胡安垂下头,“我只想活着回家。”

  离开地窖,走上堡垒台阶时,司徒清羽听见头顶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是电报机在响。

  不同频率、不同方向的信息,正通过那些架设在丛林和高塔间的铜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像无数条溪流,即将汇成汹涌的暗河。

  而他有一种预感,这条河,快要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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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黎川跪在屏风外,声音压得很低:“……砒霜案的毒药来源已查明,是江南‘庆余堂’药铺特制的砒霜,三年前一批货流入宫中。但经手太监已在徐家覆灭时‘暴病身亡’。线索到江南就断了,目前只知道,徐家倒台前,与庆余堂有大额资金往来。”

  屏风后,清漓正小口喝着安胎药。怀孕七个月,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坐着都费劲。她放下药碗,问:“平南王巡视路线泄露的事呢?”

  “查了兵部、通政司、南镇抚司三个可能经手或知悉完整路线的衙门。”黎川汇报,“发现通政司一名七品译字官,三个月前突然在京城购置了一处小院,价值八百两。而他年俸不过六十两。”

  “钱从哪里来?”

  “表面是老家卖地所得,但臣查了,他老家田地去年遭了水灾,实际卖不出这个价。钱庄记录显示,银子是从扬州一家票号汇来的,票号背后……是林家。”

  清漓手指一紧。林家,林太后的娘家,也是她的外祖家……

  “只是林家?”她问。

  “目前只查到林家。但臣怀疑是有人假借林家的名头行事。”黎川顿了顿,“还有一事,今晨收到的美洲急报。”

  王宴之接过话头,温声对屏风内说:“陈长风在新齐港以南二百里处,遭遇不明船只。对方悬挂无国籍旗,船型似荷兰商船但进行了改装,航速很快。我方侦察船试图靠近识别,对方率先开火警告,随后凭借速度优势脱离。陈长风判断,这不是偶然的探险船,可能是……武装侦察。”

  清漓沉默了片刻。

  南洋的恶魔岛火药工坊,京师泄露的平南王行程,美洲出现的可疑武装船……

  她扶着腰慢慢站起身,绕过屏风。王宴之立刻上前搀扶,她摆摆手,走到墙上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

  地图上,南洋的香料群岛被朱笔圈出,美洲西海岸的“新齐港”和“永安湾”标注清晰,一条红色的虚线从马尼拉延伸到恶魔岛大概位置,另一条线从江南延伸到琉球、马尼拉……

  “你们看,”清漓的声音很轻,但透着冷意,“他们在试探。”

  王宴之站在她身侧:“试探什么?”

  “试探我们在南洋的底线——用恶魔岛的火药工坊,看我们敢不敢深入远海;试探我们在美洲的防御——用快速武装船,看陈长风的反应速度和战力;试探我们在京师的掌控——”她转头看向黎川,“看我们能不能护住平南王,护住朕的后方。”

  黎川低头:“是臣失职。”

  “不怪你。”清漓走回榻边坐下,微微喘息,“他们经营了几十年,我们才几年。暗处的网,没那么容易扯干净。”

  她闭眼思索片刻,睁开时,眼神已恢复清明锐利。

  “三条线,我们都要应。”

  “第一,给司徒清羽发报:准许他对恶魔岛进行有限度侦察,务必摸清火药工坊规模、技术人员构成、防御弱点。但严禁强攻,以获取情报、接触关键人员为首要目标。”

  “第二,黎川,你亲自盯住那个译字官,还有林家。但先不要动,朕要看看,还能牵出多少人。平南王那边,加派一队暗卫,要最精锐的,携带最新式的击发短铳。”

  “第三,回复陈长风:准许他对可疑船只采取更主动的侦察乃至驱离,若对方再有攻击行为,可还击。同时,新齐港和永安湾进入二级戒备。”

  王宴之快速记录,写完后轻声问:“陛下,是否要召集朝会,通报这些情况?尤其是美洲的事,需要增加预算……”

  “朝会要开,但不是现在。”清漓按着抽痛的腰侧,“等司徒清羽和陈长风的下一批情报回来。宴之,你和岑子瑜先准备一个方案——如果南洋或美洲爆发中等规模冲突,我们的财政和物资,能支撑多久?”

  “是。”

  众人退下后,清漓独自靠在榻上,手轻轻抚摸着高隆的腹部。孩子在里面动了一下,像在回应她。

  “你们也感觉到了,对不对?”她低声说,“山雨欲来。”

  窗外,京师秋日的天空高远湛蓝,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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