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官儿瘾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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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轧钢厂里,好几面主要通道的墙壁上,新刷的标语格外扎眼——

  “优化组合,提高效率,迎接改革新浪潮!”

  锻工车间里,铁锤敲击的叮当声一如既往,可工人们交头接耳的内容变了。

  “听说了吗?三车间开始搞‘优化组合’试点,老张头被‘优化’到后勤看仓库去了...说是‘发挥余热’!”

  “啥叫优化组合?听着文绉绉的,跟咱们大老粗有啥关系?”

  “说白了,就是能干的上,不能干的让位呗...说是要打破铁饭碗。”

  “这不就是挑肥拣瘦嘛,那不成Zb主义了!”

  “嘘——小点声!现在不提那个词了,这叫‘改革’。”

  几个老工人蹲在车间门口。

  烟雾缭绕中,每个人的眉头都皱成川字。

  他们大多四五十岁,从学徒干到老师傅,抡了二三十年大锤。

  这车间,这炉子,这锤子...就是他们大半辈子的全部。

  现在突然说要“优化”,要“提高效率”,大家心里头那叫一个七上八下。

  “要我说,这就是瞎折腾!”

  老王吐了口烟圈。

  “咱们国家这么大个摊子,哪能说改就改?”

  “可报纸上天天登啊。”

  年轻的学徒工插嘴道。

  “我听说粤省那边,特区改革搞得特红火,那些人挣老鼻子钱了!”

  “钱钱钱,就知道钱!”

  老师傅瞪了他一眼。

  “咱们Sh主义不讲钱,讲贡献!”

  话虽这么说,可老师傅自己心里也有些发虚。

  上个月他去菜市场,猪肉从八毛五涨到一块二...鸡蛋五分钱一个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儿子眼瞅着要结婚,女方开口要买“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哪样不得攒好几年钱票?

  再看看街面上,那些以前瞧不上眼的个体户,听说一个月能挣他半年的工资!

  时代变了,确实跟以前不一样喽。

  ......

  但在这片茫然与不安中,有一个人嗅到了截然不同的气味:

  刘海中端着印有“奖”字的搪瓷缸,慢悠悠地踱步到车间公告栏前。

  公告栏里贴着新一期厂报,头版头条是杨厂长的讲话摘要:

  “……要敢于打破旧框框,大胆启用有能力的同志,特别是懂技术、懂管理的同志……”

  刘海中的眼睛亮了。

  “懂技术、懂管理的同志……”

  他喃喃自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师父,看啥呢这么入神?厂报上有花啊?”

  徒弟小钱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刘海中迅速收起笑容,用搪瓷缸指了指报纸:

  “学习上级精神...小钱啊,你们年轻人要多看报,紧跟形势。”

  小钱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师父,这‘优化组合’真要搞起来,咱们车间不会……”

  “怕什么?”

  刘海中挺直腰板。

  “真金不怕火炼!咱们凭手艺吃饭,到哪儿都站得住!”

  话说得硬气,可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响......

  回到自己的工具柜前,刘海中目光扫过车间。

  挥汗如雨的工人,叮当的锤响,弥漫的蒸汽……

  这场景让他恍惚了一下,思绪被拽回十几年前。

  那是1968年。

  ......

  那会儿,他也是这样站在车间里,不过身份不同——不是七级锻工刘师傅,而是工人纠察队刘队长。

  胳膊上戴着红袖章,腰间扎着武装带,走到哪儿都有人点头哈腰。

  刘海中还记得那个下午,阳光也是这样透过高窗照进来。

  那时,他带着几个队员“巡视”到厂区东头,远远看见一个人拿着扫帚在扫地。

  走近了,他才看清是原厂长老杨。

  那时候的老杨,瘦得脱了像,穿着打补丁的旧工装,低着头不敢看人。

  当时自己什么反应来着?

  哦,想起来了——

  “老杨啊,扫干净点,这可是G作...态度要端正!”

  当时,老杨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一声没吭。

  ......

  现在回想起来,刘海中心里五味杂陈。

  后悔?

  那绝对谈不上!

  那时候形势就那样,在风口浪尖上,谁不得跟着潮水走?

  他只是…只是觉得世事难料。

  谁能想到,短短八年后,风云突变。

  随着李怀德那帮人倒台,他这个依附其上的“刘队长”,也一夜被打回原形。

  幸亏自己恶行不多,就是跟着喊喊口号、巡视巡视,加上七级锻工的手艺实在过硬......

  厂里新班子研究后,才没深究历史问题,让他回车间继续抡大锤。

  可是,“刘队长”这个光荣称呼,再也没人叫了。

  从1976年到1982年。

  两千多个日夜里,刘海中表面上老老实实干活,超额完成任务。

  可心里头那簇“往上走”、“当干部”的火苗,从未真正熄灭过。

  他时刻观察着风吹草动,留意每个“表现”的机会。

  记得杨厂长官复原职那天,全厂开大会。

  刘海中坐在台下,看着主席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手心都在冒汗。

  散会后,他特意挤到前面,想跟杨厂长说句话。

  可人太多了,还没等他挤到跟前,杨厂长已经走远,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六年里,刘海中试过好几次。

  有一次车间机器故障,他主动请缨修好后,满心以为能得到表扬。

  结果呢?

  车间主任轻飘飘一句“老刘手艺不错”,就完了,连厂报都没上。

  还有一次,他写了份关于安全生产的建议,送到厂办。

  石沉大海......

  他不甘心啊!

  凭什么?

  他技术过硬,资历深厚,对厂里情况了如指掌。

  不就是缺个“干部身份”、缺那么一个“编制”吗?

  要是能解决副科级,哪怕只是享受个待遇...也算这辈子没白活,腰杆才能真正挺起来。

  现在,机会的号角,好像真的吹响了!

  “优化组合”、“提高效率”......

  这不就是要动一动干部队伍,要提拔“懂技术、懂管理”的人吗?

  刘海中越想越激动,茶缸子里的水洒出来都没察觉。

  必须抓住最后的时间窗口!

  这天晚上,二大妈把最后一碟咸菜端上桌:

  “今儿咋吃这么急?厂里有事?”

  刘海中扒拉着碗里的棒子面粥,头也不抬:

  “吃完有正事要干,你别打扰我。”

  “正事?啥正事?”

  二大妈愣了,老头子除了上班、喝酒、发牢骚,还有啥正事?

  “工作需要!跟你说了也不懂!”

  刘海中语气严肃,仿佛在布置政治任务。

  坐在对面的刘光福闻言,嗤笑一声:

  “爸,就您还写东西呢?认全字儿了吗?”

  “你个小王八蛋,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刘海中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眼睛瞪得跟牛蛋似的。

  “你爹我当年也是上过夜校的!《伟人选集》我都通读过三遍...里面的精神,我比你清楚!!”

  刘光福不敢再顶嘴,低头扒拉自己的粥。

  他现在是家里最没地位的人,提起来就让刘海中火冒三丈。

  吃完饭,刘海中把饭桌擦了三遍,最后铺上信纸、拧开钢笔,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就愣住了。

  写啥?

  标题倒是想好了——《关于轧钢厂提高生产效率、加强人员管理的若干建议》。

  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可具体内容呢?

  刘海中抓了抓稀疏的头发,感觉脑仁有点疼。

  随后,他想起在厂报上看到的新词儿:

  “科学管理”、“责任制”、“按劳分配”。

  这些词儿听起来高大上,可具体是啥意思?该怎么在轧钢厂落地?

  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雾里看花。

  “有了!”

  刘海中灵光一现,从床底下拖出旧木箱。

  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本《R报》,还有各种学习材料。

  他盘腿坐在地上,戴上老花镜,一本一本地翻看。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嗯,这个好,有高度...抄上!

  “打破大锅饭,实行多劳多得……”

  这个也得用,切合实际!

  “借鉴国外先进管理经验……”

  国外?

  刘海中笔尖顿了顿。

  写这个会不会太敏感?犯错误?

  他想了想,在前面加上“批判地”三个字——

  “批判地借鉴国外先进管理经验”。

  这下安全了。

  窗外天色渐暗,二大妈第三次探头进来,心疼那点电费:

  “还不睡?灯开着不费电啊?明儿还上不上班了?”

  “别吵吵!我在干正事...关系到你前途的大事!懂不懂?”

  刘海中头也不抬,写得极其认真。

  “这次一定要成!”

  ......

  熬到第三个通宵,建议书终于写完——整整十二页信纸,密密麻麻全是字。

  刘海中强打着精神,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自我感觉极其良好。

  开头是标准的“敬爱的厂领导”,结尾是“此致崇高的敬礼”。

  中间引用了七段伟人语录、五段《R报》社论、三个“首钢经验”的例子。

  虽然具体措施写得含糊——无非是“加强思想教育”、“健全规章制度”、“发扬主人翁精神”之类正确的话。

  但整体架势十足,充满了“政治正确性”和“时代感”。

  最后,他在署名处郑重写下:

  “一名关心工厂发展的老工人:刘海中”。

  写完后,还觉得缺了点什么。

  想了想,又在名字后面加上:

  “七级锻工,三十年工龄,现任锻工车间二班班长”。

  完美!

  第二天一早,刘海中特意换了身干净的工作服,把建议书揣在怀里,像揣着炸药包一样奔赴战场。

  他没告诉车间主任——绕开直接领导,才能显得他“有高度”。

  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口,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才抬手敲门。

  “请进。”

  推开门,杨厂长正在看文件,抬头略显意外:

  “老刘?有事?”

  刘海中连忙上前,双手捧着信封递过去:

  “杨厂长,我…我写了点关于工厂改革的建议,想请您看看。”

  杨厂长接过信封,看了一眼:

  “建议书?”

  “对对,是关于提高生产效率、加强人员管理的。”

  刘海中语速很快。

  “我结合多年一线工作经验,还有学习中央精神的体会……”

  杨厂长点点头,把信封放在桌上:

  “好,放这儿吧,我有空看看。”

  “那…那您一定得看哈。”

  刘海中还不放心,往前凑了半步。

  “我熬了好几个通宵……”

  “知道了。”

  杨厂长低下头继续看文件。

  “还有事吗?”

  “没…没事了,厂长您忙。”

  退出办公室后,刘海中长舒一口气,手心全是汗。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伯乐识马,等待领导赏识,等待命运的转折。

  但同时,等待的日子最难熬。

  第一天,刘海中干活格外卖力,锤子抡得虎虎生风。

  休息时,他有意跟工友聊起“改革”、“管理”这样的话题,俨然一副专家的架势。

  “老刘,今儿个心情不错啊?捡着钱包了?”

  老王头调侃道。

  “学习使人进步嘛。”

  刘海中端着搪瓷缸,故作深沉。

  “咱们工人啊,不能光埋头拉车,还得抬头看路。”

  这时,徒弟小钱凑过来:

  “师父,您是不是要升官了?”

  “胡说什么!”

  刘海中板起脸,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做好本职工作最重要。”

  可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厂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刘海中开始焦虑。

  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竖着耳朵听广播,看有没有关于“采纳工人建议”的报道。

  他希望能“偶遇”杨厂长,顺便探探口风。

  老天爷还真给了他一次机会。

  那天,杨厂长在车间主任陪同下,来锻工车间视察。

  刘海中远远看见后,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挺直腰板站好。

  等杨厂长走到跟前,他挤出最恭敬的笑容:

  “厂长好!”

  杨厂长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老刘啊,干活呢?”

  “是是,正在完成这个月的生产任务。”

  随后,刘海中趁机问道。

  “厂长,那个建议书……”

  “哦,那个啊...看了。”

  杨厂长语气平淡。

  “想法很好,但具体问题...厂里会统筹考虑。”

  说完,杨厂长转身跟车间主任离去,再没多看他一眼。

  刘海中站在原地,笑容僵在脸上。

  看了?

  就一句“想法很好”?

  他熬了三个通宵,查了那么多资料,写了十二页纸...就换来这么轻飘飘一句话?

  接下来的几天,刘海中像霜打的茄子...干活没精打采,锤子抡得有气无力。

  工友们察觉出异常,私下议论:

  “老刘这几天咋了?魂不守舍的。”

  “听说给厂里提建议了,没下文。”

  “提建议?他一个锻工提啥建议?”

  “想当官想疯了吧?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年代......”

  这些议论断断续续,飘进刘海中的耳朵里。

  可他不能发作,只能把火气硬憋回肚子里。

  怨谁?当然是怨杨厂长。

  “什么统筹考虑,狗屁!就是敷衍!”

  晚上在家,刘海中灌了二两散装白酒,话匣子打开了。

  “我看他就是记仇!还记着当年那点破事!”

  二大妈正在纳鞋底,闻言抬起头:

  “当年啥事?”

  “还能有啥事?”

  刘海中又灌了一口。

  “六八年,他扫大街那会儿,我…我说过他两句。”

  “那能怪我吗?那时候形势就那样...谁不得跟着走?”

  二大妈不说话了。

  这事儿她记得,当时还劝过丈夫别太过分,可刘海中不听。

  “他杨怀远现在官复原职了,就拿我撒气!”

  刘海中越说越气。

  “什么任人唯贤,我看是任人唯亲...厂里那些干部,哪个不是他提拔的?哪个真懂技术?”

  “你小声点!”

  二大妈赶紧去关窗。

  “隔墙有耳!”

  “我怕什么?”

  刘海中梗着脖子,声音反而大了。

  “我刘海中行得正坐得直!全厂有几个七级锻工...他杨怀远不用我,是他的损失!是厂子的损失!”

  第二天到了车间后,他的怨气转化成另一种形式——阴阳怪气。

  车间开会时,主任传达厂里“优化组合”的初步方案。

  当说到“大胆启用年轻、有文化的同志”时,刘海中在下面小声嘀咕:

  “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有文化?文化能当锤子使?”

  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

  工友们交换眼神,有的尴尬地别过头,没人敢接这个话茬。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听见隔壁桌在议论,说有的地方工厂搞“车间承包责任制”,干得好奖金翻倍。

  刘海中冷哼一声:

  “承包?那不是走回头路?开历史倒车?”

  小钱忍不住反驳道:

  “师父,报纸上说这是改革……”

  “报纸?”

  刘海中瞪了他一眼。

  “报纸还说亩产万斤呢,你信吗?种出来给我看看?”

  这种浑身是刺、看什么都不顺眼的状态,持续了快半个月。

  刘海中不知不觉间,成了车间有名的“牢骚大王”、“刘大炮”,见谁都想吐槽两句厂领导。

  开始还有人附和,但后来大家都躲着他——这年头,谁也不想惹麻烦。

  但偏偏有一个人,不仅不躲着他,反而时不时地主动凑上来。

  “二大爷,听说您给厂里提建议啦?”

  许大茂递过一根烟。

  刘海中深深吸了一口,闷声道:

  “提了,屁用没有,人家根本看不进去...什么集思广益,都是表面文章!糊弄鬼呢!”

  “嗨,太正常了!”

  许大茂吐着烟圈。

  “现在这风气,不送礼不送钱,谁给你办事?”

  刘海中手一顿,眼睛眯了起来:

  “送礼?送钱?”

  “您还不知道?”

  许大茂压低声音。

  “我听说啊,三车间那个新提拔的副主任,知道怎么上去的吗...送了两条牡丹、一张自行车票才!”

  “这还是明的,暗地里指不定送了多少呢!”

  “这…这不成腐败了吗?”

  刘海中义愤填膺。

  “腐败?”

  许大茂嗤笑一声。

  “我的好二大爷,您太天真了,现在什么都讲这个!”

  他搓了搓手指。

  “市场经济嘛,关系也是生产力...您还守着老一套,等着领导发现您这颗明珠、等着‘伯乐’来识您这匹老马?”

  “那就等着吧,等到退休也等不到!”

  这话戳中了刘海中的痛处。

  烟雾缭绕中,他眼神逐渐变了。

  那里面,有被现实刺痛后的清醒,有对规则的重新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被诱惑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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