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后金诈降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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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雾如纱,缓缓地从靖远军大营的壕沟与土墙间流淌而过,将昨夜的肃杀与硝烟悄然掩去。营中响起熟悉的号角声,不是紧急集合,而是日常操练的开始。士兵们在各自队官的带领下,绕着营内开辟出的空地跑圈,喊号声此起彼伏,驱散了秋晨的寒意,也驱散了初次临敌的些许紧张。

  王靖远站在中军大帐前,看着这一切,微微点头。军心可用,士气未堕。昨夜的反击虽然规模不大,但干净利落,让新兵们见识了战阵也积累了信心。

  “将军。”一名文书参军拿着昨夜的值守记录走来:苏远清被王靖远留在锦州总理后勤、协调各方,前线文书工作便由他带来的几位得力助手分担。“昨夜袭扰,我军轻伤十七人,无阵亡。消耗箭矢五百余,火药三十斤。敌遗尸九具,皆为披甲精兵。按石锁将军辨认,其中一人系牛录额真。”他顿了顿,“另外,石锁将军天明前回报,潜入城内的两组人,有一组已安全返回,另一组……尚无消息。”

  王靖远接过记录,快速浏览:“知道了。阵亡敌兵的首级,悬于营门示众。让医营好生照看伤员。没有消息的那组,给石锁传话,以今日午时为限,若再无音讯,便按失联处理,启动备用联络方案。”

  “是。”文书参军记下,“还有一事,锦州转运来一批新制的手铳和火药,张总管已接收清点完毕,这是清单。另外,林医官派人询问,营地饮水取自何处河流,她担心日久生疫,建议多打深井,并派人每日监督,务必煮沸饮用。此事她已行文至锦州苏先生处备案。”

  “按她说的办。打井的事,让赵大锤抽调人手。”王靖远对林秀儿的细心颇为赞许,也满意于苏远清在后方建立的这套前后方文书备案制度,虽繁琐,却能让身处前线的他,对后勤和辅兵事务依旧了然于胸,而不必事事分心。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骑斥候飞驰入营,直奔中军大帐,滚鞍下马,单膝跪地:“禀将军!营外五里,发现一队后金人马,约五十骑,打着白旗,正向大营而来!为首者自称是沈阳守军副将,名唤佟养性,声称有要事求见将军!”

  “白旗?佟养性?”王靖远眉头一挑。佟养性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似乎是早年投靠后金的辽东汉人将领,颇受重用。此人此时前来,还打着白旗……

  “可看清了?确只有五十骑?后面有无大队跟随?”王靖远沉声问。

  “石锁将军已派人四面查探,目前只发现这一队人马,未见异常。”

  王靖远与身旁的文书参军交换了一个眼神。文书参军低声道:“将军,事出反常。昨日方才夜袭,今日便来使?还是汉军旗副将亲至……苏先生在锦州时曾提过,此人乃皇太极心腹,不可轻信。”

  “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王靖远冷笑一声,“传令,营门戒备,弓弩火铳预备,但不得显露敌意。让那佟养性,卸下兵器,独自入营来见。其余随从,在营外一里处等候。赵大锤、狗剩,随我帐前等候。石锁,继续外围警戒,不得松懈!另,速将此情况摘要,飞马报与锦州苏先生知晓。”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原本正在操练的士兵被有序引导回各自营区,营墙上增加了戒备的人手,但并未张弓搭箭,只是冷眼注视着远处那队缓缓靠近的打着白旗的骑兵。

  约莫两刻钟后,一名身穿后金副将棉甲、未戴头盔的中年汉子,在两名靖远军士兵的“陪同”下,走进了戒备森严的中军大营。此人身材中等,面皮白净,留着八字胡,看起来更像是个文吏而非武将,唯有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显出其非是庸碌之辈。他神色看似平静,但微微绷紧的下颌和不时扫视四周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王靖远端坐帐中主位,赵大锤按刀立于左,狗剩抱臂立于右,文书参军坐在侧案准备记录。帐内并无其他护卫,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败军之将佟养性,叩见王总镇。”佟养性走到帐中,依着汉礼,深深一躬。

  “败军之将?”王靖远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语气平淡,“佟将军此言差矣。沈阳未破,何来败军?将军此来,又打着白旗,不知所为何事?”

  佟养性直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涩与无奈:“总镇明鉴。末将虽身在金营,心实念故国。昔日不得已而降,实为保全阖家性命及麾下数千汉家儿郎。这些年来,目睹虏酋暴虐,欺凌汉民,心中常自悔恨。”他言辞恳切,甚至眼圈都有些发红,“如今王总镇天兵降临,威震辽东,连克堡寨,兵临城下。沈阳城内,人心惶惶。尤其是……尤其是大汗……哦不,是皇太极,自蓟州归来后便一病不起,近日更是咯血不止,难以视事。城中大权,由多尔衮、豪格等贝勒把持,彼此争斗不休,政令混乱。粮草储备,亦因连年征战,损耗颇巨,虽未告罄,却也支撑不了许久。”

  他偷眼观察王靖远神色,见对方不动声色,便继续道:“末将不忍见城中数十万汉民再受战火荼毒,亦不愿麾下儿郎为虏酋内斗白白送死。故冒死前来,愿献沈阳东门,以为内应,助总镇早日克复沈阳,解救百姓!只求总镇破城之后,能宽恕末将昔日从逆之罪,给末将及愿意归顺的将士、百姓一条活路!”说罢,又是深深一揖。

  帐内一片寂静。赵大锤和狗剩都瞪大了眼睛,看向王靖远。若此人所说为真,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王靖远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佟将军深明大义,心系故国百姓,王某佩服。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知将军有何具体章程?又如何取信于王某?”

  佟养性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双手呈上:“此乃末将联络的城内部分心向大明的将吏名单及暗中绘制的东门防务详图。三日后,即九月廿五子时,末将当值东门,可暗中调开守军,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并在城头举火三下为号!总镇届时只需派精兵突入,里应外合,沈阳可一鼓而下!”

  亲兵接过帛书,递给王靖远。王靖远展开,只见上面果然列了七八个名字官职,并有简易的东门布防图,标注了岗哨、兵力、换岗时间等,颇为详尽。

  王靖远仔细看了半晌,将帛书轻轻放在案上,抬眼看向佟养性:“名单和图,倒是像模像样。只是,佟将军,王某有一事不解。”

  “总镇请讲。”

  “皇太极若真病重不起,城中内斗,此等机密,将军一介汉军副将,即便有些权柄,又如何得知得这般清楚?甚至能联络这许多中下层将吏?多尔衮、豪格等人,难道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佟养性神色不变,叹道:“总镇有所不知。正因他们内斗,才需拉拢我等掌握兵权的汉将。豪格贝勒前日便曾私下召见末将,许以重利,欲让末将助他压制多尔衮。末将虚与委蛇,趁机探知不少消息。至于名单上诸人,皆是多年共事,知其心中仍念故国,暗中早有联络,只是以往势单力薄,不敢妄动。如今总镇大军压境,正是反正良机!”

  这番说辞,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赵大锤忍不住低声道:“将军,若真能如此,可是省了大力气了!”

  狗剩却嘀咕道:“哪有这么好的事?别是鞑子的诡计吧?”

  王靖远仿佛没有听到部下的议论,只是看着佟养性,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佟将军是辽东本地人吧?家中还有何人?”

  佟养性愣了一下,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警惕,随即黯然道:“末将原是抚顺人。当年抚顺失陷,家父……殉国。家母与拙荆、幼子,皆陷于城中,这些年来音讯全无,生死不知……”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原来如此,倒是王某唐突了。”王靖远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之色,“将军弃暗投明,又愿冒险为内应,此乃大功一件。若能成事,王某必向朝廷为将军请功,寻回家眷,亦非难事。”

  佟养性面露感激:“多谢总镇!全凭总镇做主!”

  “这样吧,”王靖远似乎下了决心,“名单和图,我先收下,还需核验。三日之后子时……时间地点,我已知晓。届时如何行事,我会再派人联络将军。将军先回城中,务必小心,稳住局面。”

  佟养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拱手道:“末将遵命!定不负总镇所托!”

  “来人,送佟将军出营。取五十两银子,给佟将军及城外随行的弟兄们,压压惊。”

  “谢总镇赏!”佟养性再次行礼,在亲兵的“护送”下,退出了大帐。

  帐帘落下,帐内安静下来。赵大锤急不可耐地问:“将军,您真信他?俺老赵总觉得这姓佟的,说话眼神飘忽,不像个实在人!”

  狗剩也道:“是啊将军,这也太巧了!咱们刚扎营,他就来献城?”

  王靖远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那份帛书,又仔细看了看,然后递给文书参军:“立刻誊抄一份,连同方才对话记录要点,以最快速度送往锦州苏先生处,请他参详。原件留档。”

  “是。”文书参军立刻开始忙碌。

  “赵大锤,狗剩,你们记住,此事绝密,不得外传,尤其不能在下层士兵中流传,以免影响军心。”王靖远沉声道,“至于信或不信……我自有分寸。你们先回去,约束本部,加强戒备,尤其是今夜,谨防敌人故技重施或另有诡计。”

  待二人领命离去,王靖远独自站在帐中地图前,目光落在沈阳东门的位置,眼神深邃。佟养性的表演堪称精彩,理由、证据、情感牌一应俱全,若换个年轻气盛或急于求成的将领,恐怕真会心动。但他王靖远,是从萨尔浒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是见识过后世无数战史诡诈的,更是深知皇太极、多尔衮这些人有多么老谋深算。

  “诈降……诱敌深入……里应外合?”他低声自语,手指在东门外可能设伏的区域划过,“或许,还打着趁乱反冲我营盘的主意?”

  他没有轻易下结论,而是在等待,等待石锁的进一步侦察,也等待后方苏远清基于更全局情报的分析。苏远清虽不在前线,但他坐镇锦州,统管所有后方情报、物资流转和与朝廷、蒙古的文书往来,掌握的信息维度不同,或许能有独到的发现。

  下午申时左右,锦州方向的快马到了。除了苏远清对日常后勤事务的回复,还有一封他亲笔写的密函。王靖远展开,苏远清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清晰:

  “总镇钧鉴:佟养性之事,已知悉。查此人确系皇太极亲信汉臣,其家眷早于天命六年即被迁往赫图阿拉厚养,名为恩宠,实为人质。此其一。其二,据往来商旅及蒙古方面零星消息,皇太极虽抱恙,然旬日前仍于宫中召见蒙古使臣,精神尚可,绝非不能视事。其三,沈阳存粮,去岁秋收颇丰,兼有辽阳转运,按常理断无短期匮乏之虞。其四,名单所列三人,经查,其中两人已于去岁战殁于大凌河,另一人去年冬已调往海州。故,此帛书所列,多为虚妄。综合研判,此乃虏酋示弱诱敌,诈降设伏之惯技无疑。总镇明察秋毫,必已洞悉。然敌既施此计,或将计就计,亦可反制。唯需慎之再慎,切不可于其约定之时地点行事,免堕彀中。锦州一切安好,粮械转运畅通,请总镇放心前驱。远清谨启。”

  王靖远看完,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更有一丝对苏远清办事周全的赞许。连名单上已死已调之人都能从故纸堆或往来情报中核实出来,可见其在后方经营之细致。

  几乎与此同时,石锁也带来了潜入人员用生命换回的最后确认消息:皇太极病但不重,辽阳有精兵秘密调入沈阳,佟养性家眷在赫图阿拉。

  所有线索,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果然……是条毒计。”王靖远眼中寒光迸射,将苏远清的密函就着烛火点燃,“用半真半假的情报取信,用家眷博取同情,再用‘内应献门’的香饵,引我军入伏。那千名辽阳精兵,恐怕就埋伏在东门之内吧?只等我们‘按约’踏入陷阱!”

  “总镇,如何应对?”石锁低声问。

  “既然他们布好了戏台,咱们不去捧场,岂不是太不给面子?”王靖远非但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传令!”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明日白昼,一切照旧,甚至可以让部分军官显得略有兴奋。入夜后,按第二套预案,赵大锤部秘密进入东南洼地树林预设阵地。狗剩的火炮,子时前全部就位,瞄准东门外我标定的那几片区域,尤其是可能藏兵的低洼处和林地边缘。骑兵队做好准备。营墙守军,子时前后要显得‘松懈’一些,但暗哨加倍,多备火油滚木!”

  “告诉全军将士,”王靖远的目光扫过石锁,也仿佛穿透营帐,扫过所有枕戈待旦的士兵,“明日之夜,咱们给沈阳城里的鞑子,好好演一场大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将计就计,什么叫自食其果!另外,回信锦州苏先生,告知我方应对之策,请他协调张老栓,确保三日后我军若有行动,后勤补给线万无一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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