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因为这里，到处是她的影子。

　　第353章

　　苏绿筠站在自己御舟的船头，任凭春风拂过她绣着金凤的袍角。运河两岸，百姓如潮水般跪拜，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与船队浩荡的桨声交织，衬得河面波光粼粼如碎金铺就。

　　她凝望着这片盛景，眼底却无半分波澜，只觉这万人叩拜的荣光，终究抵不过心底那寸寸乡愁。

　　慈心悄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娘娘，银子已送去江太医府上了，特意与舒妃娘娘有孕的日子错开月余，无人察觉端倪。”

　　苏绿筠唇角轻扬，一声低笑逸出，如碎玉落盘：“好。也难为他暗中盯了齐汝这么久。意欢与本宫交好，人虽矫情了些，却是难得的性情中人，此生最大的心愿不过一个自己的孩子。既然天意不成全，本宫便替她成全。”

　　慈心颔首，眼中满是敬服：“娘娘说的是。舒妃自打诊出喜脉，整个人都活泛了，每日眉眼含笑，连药膳都多用半碗。”

　　苏绿筠不再言语，目光投向远方烟波浩渺的江南。

　　运河蜿蜒，水汽氤氲，熟悉的黛瓦白墙渐次清晰。

　　她心头蓦地一涩，喃喃道：“近乡情更怯啊.....如今故园犹在，却再无至亲。”

　　声音轻若叹息，随风散入流水：“而且这是纯妃苏绿筠的桑梓地，却不是皇后赫舍里的归处。”

　　她闭了闭眼，指尖掐进掌心，复又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可既然已踏上这条路——”

　　“我便永不回头。”

　　数日后，龙舟抵临苏杭。

　　码头旌旗招展，百官乌泱泱跪满堤岸，山呼震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弘历含笑执起苏绿筠的手，十指紧扣，帝后并肩而立的身影在日光下宛如璧人。他侧首低语，神情温存；她浅笑回应，仪态端方。这一幕“琴瑟和鸣”被随行画师匆匆描摹，注定成为民间传颂的佳话。

　　永琏立于御舟次舱的雕栏后，玄色衣袍衬得面色愈发苍白。他死死盯着前方那双交握的手，弘历指节分明的手掌牢牢牵住苏绿筠的手，刺得他眼底生疼。

　　一股酸涩混着妒火在胸腔灼烧，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皮肉，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面上依旧是一派沉静如水。

　　“二哥！你快看！”永璋雀跃地挤到他身侧，少年眉眼灿烂，指着岸上如织的游船与摇曳的垂柳：

　　“这就是额娘的家乡！多热闹啊！你说额娘小时候会不会常来这运河边放纸鸢？或者去茶楼听说书？”

　　永琏恍若未闻，目光仍胶着在前方那抹温婉的背影上。

　　永璋浑然不觉，自顾自兴奋道：“待会儿靠了岸，我们溜去逛逛集市可好？听说江南的灯会、花朝节最是有趣。”

　　永琏终于垂下眼帘，长睫掩去眸中汹涌的暗潮。

　　他深吸一口带着水腥与花香的暖风，心底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也罢......他无声轻叹。

　　这里处处是她少时的足迹，河畔青石、巷口老槐、檐角风铃，皆染着她的气息。于他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隐秘的拥有？至少，在这片属于她的天地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思绪翻飞间，永琏放任自己沉入幻梦：

　　仿佛看见年少时的苏绿筠，梳着双鬟，簪一朵玉兰，笑盈盈立于烟雨楼头。他悄然走近，为她撑起一柄油纸伞。

　　细雨如酥，他们并肩漫步长堤，看画舫凌波，听吴侬软语的评弹咿呀；暮色四合时，混入熙攘庙会，她拈起一盏兔儿灯，暖黄光影映亮她狡黠的眸，而他护在她身侧，挡开摩肩接踵的人潮。

　　或是驻足糖画摊前，看匠人以铜勺为笔、糖稀为墨，顷刻间勾出翩跹的蝶，她拍手称奇，他便买下最精巧的一只，轻轻放入她掌心.....

　　江南独有的温软与鲜活，在幻想中与他魂牵梦萦的身影重叠。

　　纵然现实里他只能遥望她与帝王执手，至少在此刻，这方水土成了他独享的慰藉——因为这里，到处是她的影子。

　　苏杭的春色在连绵细雨中浸润了半月有余，粉墙黛瓦间新柳如烟，流水小桥畔游人如织。

　　弘历初时兴致勃勃，白日里或召见江南官员、批阅北来的奏折，或微服体察民情，入夜则常召地方官员奏对，商议漕运、盐政等要务。

　　连日的案牍劳形与舟车应酬，纵是精力旺盛如他，眉宇间也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疲惫。

　　这日午后，弘历终于暂歇冗务，信步踱至皇后苏绿筠所居的园子。

　　但见苏绿筠正倚在临水的轩窗边，手执一卷书，目光却虚虚落在窗外被雨丝洇湿的芭蕉叶上，神情恹恹，眉宇间笼着化不开的沉静与疏离，仿佛这满园春色、这帝后同游的盛况，都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弘历心头微动，想起她前几日无意间流露的对家乡故园的怅惘——她如今是皇后赫舍里氏，可这苏杭山水，原是她苏绿筠的根。

　　一股混合着怜惜与些许愧疚的情绪涌上心头，弘历忽然很想拂去她眉间的轻愁。

　　“筠儿，”他放柔了声音走近：“可是这江南湿气重，身子不适？或是.....想家了？”

　　苏绿筠闻声回神，放下书卷，起身行礼，脸上已挂起温婉得体的浅笑：“谢皇上关怀，臣妾无碍，只是看着这雨，一时有些出神罢了。”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却将那点真实的情绪更深地掩藏了起来。

　　弘历看着她依旧端庄却难掩倦怠的侧影，心中那点“给她惊喜”的念头愈发强烈。他决意暂时抛开政务，做些寻常夫妻间的事，让她开怀。

　　略一思忖，他想到永璋性子活泼，最是知道哄人开心，又是她的孩子肯定更明白额娘的愁绪，便召来心腹太监进忠，低声吩咐：

　　“去悄悄寻三阿哥来，就说朕想给他额娘一个惊喜，让他来帮着出出主意，寻些新巧玩意儿或安排点乐子，务必要让她额娘展颜。”

　　进忠领命而去。弘历在轩中踱步，想象着苏绿筠被逗乐的模样，心情也轻快了几分。

　　不多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伴随着永璋清朗的嗓音：“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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