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祭典

　　冰冷的泥浆和腐烂的草叶味，将林默从短暂的呆滞中唤醒。

　　他躺在图书馆后院的泥地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灼痛，那是吸入浓烟和被精神冲击震伤的后遗症。

　　手臂上被碎玻璃划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和腹部的旧伤比起来，又算不了什么。

　　身后，那座承载着小镇伪史的图书馆，正在烈焰中分崩离析。

　　火光冲天，将浓雾撕开一个巨大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窟窿。

　　无面馆长的身影，连同她守护一生的秘密和悲哀，都已化为灰烬。

　　当——

　　古老的钟声再次响起，穿透了火焰的咆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催命般的节奏，回荡在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林默一个激灵，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顾不上满身的泥污，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的背包。

　　那本用油布包裹的黑色“里账”，正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这是他的罗盘，也是他的武器。

　　祭典开始了。

　　他不能再耽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之前走过的街道地图。镇中心广场，那个被他忽略的地方，现在成了他唯一的目标。他沿着图书馆的侧墙，踉跄着向主街的方向摸去。

　　越是靠近街道，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之前那种死一般的寂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而密集的、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无数人用穿着布鞋的脚，在潮湿的石板路上缓缓行走。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躲在一栋民居的拐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主街。

　　眼前的景象，让他遍体生寒。

　　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此刻竟站满了人。

　　那些他之前在巷口、窗后瞥见的“幻影”，此刻全部走了出来。

　　穿着旧式服装的男人，盘着头发的妇女，扎着羊角辫的孩童，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排成松散而诡异的队伍，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朝着同一个方向，迈着僵硬而整齐的步伐，缓缓前行。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悲伤，也无喜悦。

　　他们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前方，仿佛穿透了浓雾，看到了凡人无法窥见的终点。

　　这是一支死亡的行军。整个小镇的“居民”，都在这钟声的召唤下，向着镇中心广场集结。

　　林默立刻缩回了头，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要去广场，就必须穿过这片区域。是混入这支“送葬”的队伍，还是另寻他路？

　　混进去？他看了一眼那些镇民空洞的眼神和毫无生气的脸，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一个活人，身上的“生气”在这群行尸走肉中，恐怕就像黑夜里的火炬一样醒目。

　　唯一的办法，就是绕路。利用小镇复杂的后巷和庭院，避开主街。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钻进了身旁一条更窄的巷子。

　　小巷里同样弥漫着浓雾，但比主街要安静许多。他几乎是贴着墙壁在行走，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没走多远，前方一户人家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林默的心脏骤然一缩，闪电般地躲进了一个堆满柴火的凹陷处。

　　他透过柴火的缝隙向外看去。

　　从那扇门里，走出来一家三口。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他们的动作同样僵硬，脸上挂着一层死灰色。男人走出来后，还机械地回身，将门轻轻带上，然后牵起小女孩的手，汇入了旁边一条稍大的巷子里的人流中。

　　他们要去参加祭典，献祭一个新的灵魂，来换取这个虚假家园的苟延残喘。

　　林默等他们走远，才敢从柴火堆里出来。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一个念头闪过。

　　穿过他们的屋子，或许比在外面危险的小巷里穿行更安全。

　　他走到门前，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他们走得匆忙，并没有锁门。

　　屋子里很暗，陈设简单，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林默不敢开灯，借着窗外透进的雾光，快速穿过堂屋。饭桌上还摆着碗筷，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他正要从前门出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墙上挂着的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他，狼狈不堪，满脸血污。但在他的肩膀上，却搭着一只惨白、浮肿的手！

　　林默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

　　他再看向镜子，那只手依然搭在他的肩上，甚至还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屋里还有东西！

　　林默不敢再有丝毫停留，他像头发疯的公牛一样冲向大门，拉开门栓就冲了出去。

　　他一头撞进了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街道上同样有稀稀拉拉的“镇民”在行走。他的突然出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几个离他最近的镇民停下了脚步，那一张张没有神采的脸，如同生锈的齿轮般，“咯吱咯吱”地转向了他。他们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

　　林默头皮发麻，转身就向着人流相反的方向狂奔。

　　他一跑，那些原本只是“注视”他的镇民，立刻也动了起来。他们的动作依旧僵硬，但速度却快得出奇，像是在地面上滑行，无声无息地追了上来。

　　街道，后巷，庭院……

　　林默拼命地跑着，他的肺像一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他们不发出声音，不做出任何威胁的动作，只是沉默地、执着地追赶着。这种无声的压迫，比任何咆哮的怪物都更让人感到绝望。

　　他跑过一个拐角，前方是一条死路。

　　“靠！”

　　林默低骂一声，回头看去，巷口已经被几个身影堵住了。

　　他被包围了。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从背包里抽出了那半截黄铜钥匙，紧紧握在手里。

　　这东西能开锁，不知道能不能用来捅人……或者捅“诡异·”。

　　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时，他注意到旁边墙上有一个半人高的狗洞。

　　来不及多想，他猛地扑倒在地，手脚并用地从那个散发着骚臭味的狗洞里钻了过去。

　　他从狗洞的另一头滚出来，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镇民并没有钻洞追过来，只是静静地站在洞口，空洞的眼睛似乎在“看”着他，然后又缓缓地转过身，继续向广场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目标，似乎只是将他“驱赶”到广场，而不是当场抓住他。

　　林默瘫在地上，劫后余生地喘息着。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停下了。他摸了摸背包里的“里账”，再次确认了那个疯狂的计划。

　　“……投入一件蕴含着更强大‘意志’的物品……”

　　他有什么？

　　承载着‘求生意志’？他浑身上下最符合这个条件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难道要他跳进井里？那和被献祭有什么区别？

　　不，馆长不会留下一个必死的解法。一定是物品。

　　他的手在身上摸索。

　　手机？这个该死的APP，确实承载了他每一次的求生欲，但它本身就是游戏的一部分，用它去对抗诅咒，无异于引狼入室。

　　那本“里账”？它承载了馆长强烈的“意志”，但她是这个小镇的人，她的意志，会不会被诅咒同化？

　　他的手指，最终触碰到了口袋里那半截冰冷的【被掰断的黄铜钥匙】。

　　这东西，不属于他的世界，甚至可能不属于“亡界游戏”的表层规则。

　　它能打开物理和规则的“锁”，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超越和反抗的意志。

　　用它来扰乱古井的能量场，切断诅咒的根源……

　　这是他最大的赌注！

　　他将钥匙死死攥在手心，站起身，辨认了一下钟声传来的方向，再次出发。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他穿过院子，翻过低矮的围墙，终于来到了一条临近广场的街道。

　　他躲在一栋茶楼的二楼，从一扇破损的窗户向外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巨大的、用青石板铺就的圆形广场。

　　广场的地面上，刻画着无数扭曲、诡异的符文，组成了一个庞大而邪恶的阵法。

　　广场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口古老的石井。

　　井口比普通的井要大得多，黑沉沉的，仿佛连接着地狱。

　　井口四周的石壁上，爬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血管一样的苔藓。

　　成百上千的镇民，已经全部聚集在广场上。他们以古井为中心，组成了一个个沉默的同心圆，将古井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

　　他们所有人都面朝古井，低着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朝拜。

　　在古井旁边，站着几个穿着黑色长袍、身形比普通镇民更高大的身影。

　　他们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他们就是馆长日记里提到的“长老会”。

　　在长老们的身前，还跪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现代休闲服、浑身瑟瑟发抖的年轻男人。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他。

　　是另一个“祭品”！

　　那辆客车上，不止他一个人被卷了进来！

　　此刻，悠长的钟声停了。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

　　为首的那名黑袍长老，缓缓地抬起手，用一种沙哑、干涩，仿佛几百年没有说过话的声音，吟唱道：

　　“时辰已到……迎祭品……入归墟！”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包围着古井的镇民人墙，缓缓地、整齐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从广场边缘，直通古井的通道。

　　那条路的尽头，就是古井。

　　而那条路的起点，正对着林默藏身的这栋茶楼。

　　他们知道他在这里。

　　这条路，是为他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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