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去你的安宁

　　那条由死人让出的路，仿佛一条通往地狱的红毯，庄重而又充满了无尽的恶意。

　　它的起点是林默藏身的茶楼，终点，是广场中央那口吞噬了无数灵魂的古井。

　　茶楼的木质窗框因腐朽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林默能感觉到，成百上千道空洞的目光，已经穿透了墙壁，穿透了黑暗，精准地锁定在了他身上。

　　他成了这场盛大祭典唯一的主角。

　　那个跪在井边的年轻男人，此刻也抬起了头。

　　他满脸泪水和鼻涕，双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祈求。

　　当他看到林默时，那丝祈求瞬间变成了绝望。

　　他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开胃菜，一个用来引出真正“主菜”的诱饵。

　　林默的心跳如擂鼓，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里账》里写得很清楚，逃跑是没用的。

　　这片浓雾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牢笼，而被选中的“祭品”，身上就像被打了无法消除的烙印。

　　只要诅咒不破，他就永远走不出这片雾。

　　躲藏，只会让他像一只被猫戏弄的老鼠，在无尽的追逐和恐吓中耗尽心力，最终被拖到屠宰场。

　　唯一的生路，就在前方。

　　在那口古井里。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雾的湿冷和远处图书馆燃烧的焦糊味。

　　他的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了那半截黄铜钥匙的冰冷棱角。这枚小小的金属片，承载了他全部的希望。

　　另一只手，则紧紧按住了背包里的那本黑色里账。

　　“妈的，不就是走个T台秀吗？”林默在心里自嘲了一句，用这种方式强行压下心底的颤栗，“出场费，就是你们这整个镇子的狗命！”

　　他不再犹豫，猛地一脚踹开已经摇摇欲坠的窗户，从二楼的窗口一跃而下。

　　“砰！”

　　双脚落地，膝盖弯曲卸掉了大部分冲击力。

　　他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仿佛不是来赴死，而是来参加一场晚宴。

　　他踏上了那条“归墟之路”。

　　在他踏上青石板的第一时间，周围所有镇民的头，都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以一种整齐划一、令人头皮发麻的姿态，缓缓地转向了他。

　　上千双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焦距，却又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

　　无形的压力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里。他的耳边甚至出现了幻听，无数人在低语、在哭泣、在诅咒。

　　林默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挺直了脊梁。他不能跑，也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恐惧。气势，有时候是唯一的武器。一旦他露怯，那股无形的压力就会瞬间将他的意志碾碎。

　　他一步一步地，走得异常平稳。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死人头颅，越过那些黑袍的长老，死死地锁定在广场中央的唯一目标——那口黑沉沉的古井。

　　一百米。

　　八十米。

　　五十米。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无比坚定。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腹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那是被逼入绝境后，野兽才会露出的凶光。

　　终于，他走完了这条路，踏入了由长老们拱卫的中心区域。

　　他离古井，只剩下不到十米的距离。

　　那个跪在地上的年轻男人看到他走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嘴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般的声音，似乎想求救，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为首的那名黑袍长老，兜帽下的脸庞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只有一双浑浊而闪烁着贪婪光芒的眼睛露了出来。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身负如此鲜活而强大的‘生气’，你……是‘雾中之物’最完美的祭品。你的到来，能让安平镇再延续百年安宁。”

　　“安宁？”林默笑了，尽管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用无数外乡人的命换来的苟延残喘，也配叫安宁？你们不过是一群死了都不肯入土，扒着活人吸血的蛆虫罢了。”

　　长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被一种狂热的虔信所取代。

　　“无知的外乡人，你不会明白‘存在’的意义。死亡是终结，而我们，超越了死亡。”

　　他缓缓抬起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指向林默。

　　“献上你的灵魂，这是你的荣幸。”

　　“我的荣幸？”林默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命硬，阎王爷来了都得客客气气地请我喝杯茶再走，就凭你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向前走了两步，让自己离古井更近了一些。

　　“至于祭品，”林默的目光转向那个已经快要吓瘫的年轻人，“你们不是已经准备好一个了吗？怎么，嫌他不够塞牙缝？”

　　“他？”长老发出一阵干笑，“他那孱弱的灵魂，不过是用来呼唤你的钟声罢了。真正的盛宴，现在才开始。”

　　长老猛地一挥手。

　　旁边两个黑袍人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那个年轻人架了起来，拖到了古井的边缘。

　　年轻人剧烈地挣扎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不！不要！救我！救我啊！”

　　他的惨叫在死寂的广场上回荡，但周围成百上千的镇民，没有一个为此动容。他们依旧是那副木然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到，随着年轻人的靠近，那口古井的井口，开始有丝丝缕缕的、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向上升腾。那些雾气如同有生命的触手，缓缓地向着年轻人的身体缠绕而去。

　　仪式已经启动！

　　这就是他的机会！

　　“住手！”

　　林默暴喝一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你们要的是我，对吧？”他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一脸的狂傲与不屑，“拿那种货色当开胃菜，不嫌掉价吗？要献祭，就来个正主！”

　　为首的长老似乎对他的“配合”非常满意，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很好，识时务者，可免受皮肉之苦。”他对着那两个黑袍人点了点头。

　　那两人立刻会意，加大了力道，似乎准备先将这个“开胃菜”扔进井里。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默和长老的对话，以及那个即将被献祭的年轻人身上时——

　　林默动了！

　　他没有冲向古井，也没有攻击长老。

　　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从背包里掏出了那本用油布包裹的黑色里账，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为首的那个长老的脸上狠狠地砸了过去！

　　“去你的安宁！”

　　这一下变故太过突然！

　　那名长老显然也没料到林默会突然发难，下意识地就抬手去格挡那本飞来的厚重册子。其他几名长老和周围镇民的目光，也被那本在空中翻滚的“凶器”吸引了过去。

　　千分之一秒的破绽！

　　对于林默来说，足够了！

　　就在他右手扔出册子的同时，他一直紧攥在左手手心里的【被掰断的黄铜钥匙】，已经借着身体旋转的惯性，被他用尽技巧地甩了出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华丽的光影效果。

　　那半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黄铜钥匙，在昏暗的雾光下划过一道低平而隐蔽的弧线，像一颗不起眼的石子，越过了所有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

　　飞向了那口正在散发着不祥黑气的，古井的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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