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双面演绎7

　　他不信她了。那个总是温和的、甚至有些迟钝的丈夫，第一次用那样冰冷审视的目光看她。他提到了饮水机，提到了资金……他知道了？还是只是在试探？

　　恐惧像潮水，一波一波冲击着她脆弱的心理防线。她想起方雪看似关切实则步步紧逼的暗示，想起林薇那藏在艺术面具下的疯狂和贪婪，想起自己鬼迷心窍收下的那些奢侈品和那笔烫手的钱……

　　手机在口袋里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来电。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小雪”两个字，手指颤抖着，迟迟不敢接听。铃声固执地响着，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猛地按下接听键，却没有放到耳边，而是打开了免提，将手机扔在面前的茶几上。

　　“小倩？你怎么才接电话？”方雪的声音传出来，依旧柔和，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刚听说陈默今天见你了？他怎么样？没说什么吧？”

　　虞倩盯着手机，声音干涩：“他……他不信我了。他问我那晚到底听没听到动静，问我知不知道饮水机的事……小雪，我害怕，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让虞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别自己吓自己，小倩。”方雪的声音重新响起，放得更缓，带着安抚的意味，“他可能只是压力大，胡乱猜疑。警察那边肯定也会用这些话术试探你。你要稳住，记住我们之前说好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睡着了。只要你咬死这一点，他们拿你没办法。”

　　“可是……可是林薇那边……”虞倩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哭腔，“我听说警察在她那里找到了东西……还有药……她会不会把我们供出来？”

　　“林薇？！”方雪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但立刻又压了下去，“你听谁说的？警察找你了？还是陈默说的？”

　　“陈默……他提了一句，说警方在林薇那里找到些特别的东西和药，不知道是什么……”虞倩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传来方雪明显加重的呼吸声，虽然她极力控制，但虞倩还是听出了那一丝慌乱。“这个蠢货！”方雪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林薇还是陈默，“小倩，你听我说，林薇那边你不用担心。她比你想象的更怕死，也更恨张辰和陈默。她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管好你自己，别在陈默和警察面前露怯。那些奢侈品，暂时别再碰了，藏好。账目的事情，我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警察已经在查了！”虞倩几乎要崩溃。

　　“我有我的办法。”方雪的语气恢复了冷静，甚至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钱是通过复杂渠道走的，没那么容易查到头。只要你这里不出问题，我们就是安全的。记住，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小倩。船翻了，谁都跑不了。”

　　最后那句话，像是提醒，更像是威胁。虞倩打了个寒颤。

　　“我……我知道了。”她虚弱地应道。

　　“好了，别多想。早点休息。记住，什么都别说，等我消息。”方雪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回响。虞倩瘫在沙发里，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呼吸不到空气。方雪的安抚没能带来丝毫安慰，反而让她更深地陷入了被控制的恐惧。林薇可能暴露了，警方在追查，陈默不再信任她……而方雪，那个她曾经视为救赎和仰仗的闺蜜，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拿着鞭子的监工。

　　她该怎么办？

　　几乎就在方雪挂断虞倩电话的同时，林薇也终于按捺不住，用那个加密通讯应用，给方雪发去了一条消息，没有称呼，直接质问：「警察是不是查到你头上了？虞倩那边是不是不稳了？我工作室的东西，你是不是跟警察说了什么？」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方雪没有回复。

　　这种沉默，比任何回复都更让林薇恐惧。她了解自己的妹妹，冷静，自私，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警方真的查到了方雪，或者方雪觉得虞倩是个累赘、她林薇是个隐患……她会怎么做？

　　抛下她们？还是……把她们变成替罪羊？

　　林薇坐不住了。她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了剧团。她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深秋的风已经很凉，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她裹紧外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张辰死前可能惊愕的脸，一会儿是警察锐利的眼神，一会儿是方雪冷漠的侧影，一会儿又是虞倩泫然欲泣的模样。

　　路过一个僻静公园的角落时，她看到一个穿着环卫工衣服的人影，背对着她，正在清理垃圾桶。那人影……有点眼熟。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那人仿佛不经意地回过头，帽檐下露出一双眼睛，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回去，推着垃圾车走了。

　　但那惊鸿一瞥，足以让林薇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虽然穿着臃肿的环卫工服，戴着帽子和口罩，但那身形，那侧脸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的神采……

　　像极了陈默。

　　不是模仿，不是化妆后的相似，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气质上的神似。冷静，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是幻觉吗？还是……那个真正的“复制者”，终于浮出水面了？

　　林薇猛地转身，想追上去看个清楚，但那个“环卫工”已经推着车，拐进了另一条小路，消失在萧瑟的树影后。

　　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如果刚才那个人真的是……那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是偶然？还是警告？他知道自己认出他了吗？

　　她忽然想起那条陌生号码的警告短信。难道是他发的？他在监视她们所有人？他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

　　恐慌达到了顶点。林薇再也顾不得许多，颤抖着手，再次点开加密通讯应用，这次，她直接找到了那个她一直不敢轻易联系、却可能是唯一知道部分真相的号码——属于那个提供药物和部分技术的“中间人”。她快速地输入：「我可能被发现了。‘他’出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消息发出，她死死盯着屏幕，等待着那个或许能决定她命运的回复。公园里落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包围着她。

　　猜忌的毒蔓，已经在三人之间疯狂滋长、缠绕。信任的基石早已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互相提防、指责和恐惧。方雪试图维持掌控，却感到力不从心；虞倩在恐惧和背叛感中濒临崩溃；而林薇，在技术暴露和神秘“他者”现身的双重压力下，已到了悬崖边缘。

　　三面施压的策略，正在显效。脆弱的同盟，裂痕已现。

　　而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导演”或“另一个演员”，似乎也按捺不住，开始悄然移动棋子。

　　夜色渐深，城市并未沉睡。刑侦支队的指挥中心依旧灯火通明，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红蓝线条勾勒出虞倩、林薇、方雪三人实时定位的光点，以及她们之间通讯流的动态模拟。一个个监听小组戴着耳机，神情专注，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可能泄露秘密的电波。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焦苦和连续作战的疲惫气息，但更多的是一种箭在弦上的紧绷。

　　老李站在指挥台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屏幕。代表林薇的光点，在离开话剧团后，轨迹变得混乱而无序，最后长时间停留在那个僻静公园的边缘，然后骤然加速移动，最终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消失在一个老旧居民区附近。技术人员正在调取公园周边的监控。

　　“林薇收到加密讯息，内容涉及警方调查方向和工作室物品，发送者号码经过多次跳转，初步判断来自境外代理服务器，无法定位。”一名警员汇报。

　　“方雪与虞倩通话后，试图通过多个隐蔽账户进行资金操作，有洗钱和转移嫌疑，已被金融监控小组锁定，暂时冻结。”

　　“虞倩自回家后，再无主动通讯，但手机信号显示其位置在室内有频繁小范围移动，心率监测手环（经合法程序获取数据）显示心率持续偏高，伴有异常波动。”

　　一切都如预料般发展。压力正在转化为裂痕。

　　“李队，”小王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公园附近一个私人店铺的防盗摄像头，拍到了这个。虽然角度偏，距离远，但经过增强处理……”

　　老李接过打印出的照片。画面模糊，噪点严重，但能辨认出是一个穿着环卫工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影，正推着垃圾车。人影的侧脸轮廓被帽檐阴影遮挡大半，但那双微微抬起的眼睛，在增强后的图像里，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和锐利。照片一角的时间戳，与林薇在公园停留的时间高度吻合。

　　“比对结果？”老李沉声问。

　　“与陈默的日常影像进行轮廓和瞳距比对，相似度高达78%。但步态和肩部倾斜角度建模分析，存在显着差异。更重要的是，”小王指着照片中人影推车的左手，“他是个左利手。推车、抓握垃圾桶的动作，都是左手为主导。而陈默是右利手。”

　　左利手……老李眼神一凝。张辰家单元门监控里，那个离开的“陈默”，也是用左手拉的门。这不是巧合。

　　“环卫工制服来源？”

　　“正在排查全市环卫系统，尤其是案发前后是否有制服丢失或异常领取记录。但可能性不大，这类服装很容易仿制或从其他渠道获得。”

　　“公园附近道路监控呢？追踪这辆垃圾车去向。”

　　“垃圾车在离开公园两个街区后，进入了一片监控盲区的老旧巷弄，失去了踪迹。巷弄四通八达，出口众多，排查需要时间。”

　　一个幽灵。一个刻意模仿陈默，却在关键细节上暴露差异的幽灵。他出现在林薇面前，是警告？是试探？还是……故意留下的线索？

　　老李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环卫工”的出现，意味着某种临界点的到来。隐藏的“导演”或者“另一个演员”，已经不耐烦于幕后操控，开始走上前台。他要做什么？加速崩溃，还是……亲自收网？

　　“林薇离开公园后去了哪里？”老李问。

　　“信号最终消失在天悦城小区附近，那里有很多短租公寓和日租房，人员复杂。已派人过去摸排，但需要时间。”

　　“方雪呢？”

　　“下班后直接回了家，没有异常外出。但她家里的网络活动异常频繁，似乎在持续访问一些加密聊天室和境外服务器，技术组正在尝试破解。”

　　“虞倩那边？”

　　“依旧没有动静。但……”小王犹豫了一下，“监听小组捕捉到她家里的智能音箱（同样经程序获取）背景音里，有极其轻微的、持续性的摩擦声，像是……用砂纸或者非常粗糙的东西，反复打磨硬物的声音。时断时续，已经持续了四十多分钟。”

　　打磨？虞倩在家里打磨什么？老李心头警铃大作。毁灭证据？还是准备什么工具？

　　“不能再等了。”老李当机立断，“林薇情绪最不稳定，接触过‘幽灵’，又可能携带关键物证（药物、模具等）。她是最可能崩溃的环节，也是我们打开突破口的关键。立刻对她最后消失区域进行重点搜查，必要时，可以打草惊蛇，施加正面压力！”

　　他看了一眼屏幕上代表虞倩的静止光点，补充道：“虞倩这边，安排一组人，准备待命。一旦林薇或方雪那边出现突破，或者虞倩有异常举动，立刻行动。注意，我们暂时没有直接证据逮捕虞倩，要以‘协助调查’和‘保护证人’为优先考量。”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便衣警察开始向天悦城小区附近集结，技术监控车就位，无人机升空，对那片密集的老旧楼宇进行热成像扫描，试图从无数生命热源中，找出那个惊慌失措的特定个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拉紧的弓弦，发出细微欲裂的呻吟。

　　凌晨一点过五分，天悦城小区一栋临街筒子楼的四楼，一扇窗户的灯突然熄灭了。几乎同时，热成像显示，那个房间里代表人体的热源，开始快速移动，向门口靠近。

　　“目标可能准备转移！各小组注意！”频道里传来压低的声音。

　　两分钟后，一个穿着深色冲锋衣、戴着鸭舌帽、背着鼓鼓囊囊双肩包的身影，低着头，快步从那栋楼狭窄的楼道里闪出，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拐入楼后一条堆满杂物的小巷。

　　“跟上！保持距离！”

　　便衣小组交替跟踪，无人机在夜空中无声盘旋。那个身影显得十分警觉，不时突然回头，或者在小巷交叉口停顿，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尾巴。她的路线曲折，明显在试图绕开主干道的监控。

　　跟踪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目标最终溜进了距离天悦城小区约两公里外的一个废弃的货运火车站。这里杂草丛生，堆满了生锈的集装箱和废弃的车皮，月光被高大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是城市遗忘的角落，也是藏匿和交易的绝佳地点。

　　“她来这里干什么？接头？还是藏东西？”埋伏在外围的小王低声问。

　　老李透过夜视望远镜，看着那个身影熟练地钻进一节半开的废弃罐车车皮里，消失了。“都有可能。准备行动，等信号。”

　　车皮里没有光，只有外面惨淡的月光从缝隙漏入少许。林薇蜷缩在冰冷的铁皮角落里，背靠着鼓囊囊的背包，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内衣。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惨白惊恐的脸。加密通讯应用里，那个“中间人”终于回复了，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东西处理掉，立刻离开。‘他’不是你能应付的。」

　　处理掉？怎么处理？背包里是那些要命的硅胶模具、特殊化妆品、那瓶药，还有她自己的几件紧要物品。离开？能去哪里？警察肯定在找她，方雪可能已经抛弃了她，那个恐怖的“环卫工”……一想到那双眼睛，她就浑身发冷。

　　她颤抖着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装着液体的小瓶和一小块硅胶残料，又摸出一个打火机。烧掉？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但在这封闭的车厢里点火……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车厢外，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咔嚓”声响起，那是踩断枯枝的声音。

　　林薇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望向车厢入口那片被月光勾勒出的方形黑暗。

　　一个高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压迫感十足的轮廓。

　　不是警察。警察不会这样单独出现，也不会是这种……气息。

　　林薇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她认出来了，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那站立的姿态……

　　是“他”！公园里那个“环卫工”！那个像陈默的幽灵！

　　他想干什么？杀她灭口？

　　“东西给我。”黑影开口了，声音低沉，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这声音……经过处理？还是原本就这样？

　　林薇死死抱住背包，身体向后缩，后背抵住冰冷的铁皮，退无可退。“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黑影向前迈了一步，月光稍微照亮了他下半张脸，下巴的线条硬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你不该看那些不该看的东西，也不该问不该问的问题。把东西给我，然后，忘记一切。”

　　他的语气，就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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