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通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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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橡子林,师徒四人沿官道西行不过两日,脚下的路就渐渐从硬实的黄土变成了黏腻的黑泥——显然是离水近了。正午的日头本该毒辣,可越往前走,空气就越显阴沉,连阳光都像被一层灰纱蒙住,落在身上只剩温吞的暖意。忽然间,八戒“哎哟”一声停住脚,肥硕的身躯往旁边一歪,差点被脚下的泥坑绊倒:“这路怎么越来越难走?莫不是要到沼泽地了?”话音刚落,一阵带着腥气的风就从前方卷来,直接撞在众人脸上。抬眼望去,一条大河正横亘在官道尽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将西行的路彻底拦断。这河宽逾十里,站在岸边根本望不见对岸的影子,水色浑浊得如同搅拌了墨汁的泥浆,水面上常年蒸腾着厚重的水汽,正午的日头直直照下去,竟连半点反光都泛不出来,反倒像铺了一地流动的玄铁,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河风卷着的腥气愈发浓烈,不是寻常河水的湿润土味,而是混着腐肉的酸馊与水草的腐臭,那味道钻进鼻腔,带着针扎似的刺痛感,吸得人忍不住蹙眉屏息。
“呸呸呸!这是什么鬼味道!”八戒最先受不住,粗短的手指紧紧捂住鼻子,圆胖的脸皱成了包子,刚在路边啃完的橡子果在胃里翻涌,差点顺着喉咙漾上来,“比高老庄茅厕的味道还冲!俺的鼻子都快被熏掉了!”他说着就往旁边躲,却发现那腥风像长了眼睛似的,追着人往衣领里钻。墨臻勒住白龙马的缰绳,指尖捻了捻被风吹来的水汽,只觉得指尖冰凉,金瞳扫过河面时,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这水汽里藏着淡淡的妖气,虽不浓烈,却带着一股子阴邪的冷意。
白龙马也烦躁地刨着蹄子,雪白的马鬃被水汽沾得湿漉漉的,打了个响鼻,死活不肯再往前迈一步,显然是对这河水充满了忌惮。唐僧用禅杖轻轻拨开粘在僧袍上的草屑,望着眼前的大河,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这河看着非同寻常,悟空,你且看看,此河可有渡头?”话音未落,又一阵腥风刮过,将岸边的枯草吹得倒向河面,那股腐臭气息,连一向沉稳的沙僧都忍不住别过了头。
“这便是通天河了。”墨臻的声音被河风揉得有些沉,他猛地勒紧白龙马的缰绳,枣红色的缰绳在掌心勒出一道浅痕——马身因这骤然的力道微微绷紧,鼻翼翕动着,将那股腥风又吸进几分,不安地刨着蹄子,溅起的黑泥落在岸边的枯草上,黏成一团。他抬手拨开挡在眼前的额发,金瞳如两道穿透迷雾的利刃,从河面这头扫到那头,连水浪翻涌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眉头却越蹙越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金箍棒——那妖气比方才在风里感知到的,又浓了几分,像藏在浑浊水下的针,隐隐透着锋芒。
河面上静得诡异,连一只摆渡的船影都寻不见,往日该有渔歌回荡的水面,此刻只剩水波拍击岸石的“哗啦”声,沉闷得像谁在水下敲着破鼓。岸边的几株芦苇早已枯朽,杆身泛着灰败的土黄色,被河风刮得东倒西歪,顶端的芦花散成一团团白絮,飘落在浑浊的水面上,转眼就被水波卷得没了踪影。最扎眼的是芦杆上挂着的那张破烂渔网,网绳早已朽成灰褐色,多处断裂的网眼像豁开的伤口,其中一个网眼死死缠着几缕灰褐色的兽毛——那毛比寻常野兽的更粗硬,根部还沾着暗红色的血痂,风一吹,渔网就跟着“簌簌”作响,兽毛在风中摆动,像在无声诉说着主人的凶残。
视线移到岸边的土坡,更是触目惊心。原本该是炊烟袅袅的村落,如今只剩几堵坍塌的土墙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混杂着麦秆的黄土,被雨水泡得酥软,稍一碰就往下掉渣。墙根处积着半尺厚的黑褐色淤泥,淤泥黏稠得像化不开的沥青,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硬壳,踩上去“噗嗤”作响。淤泥里嵌着不少零碎物件:一只缺了口的粗陶碗,碗沿还留着被啃咬的牙印;一个褪色的布偶,只剩半边脑袋,棉絮从破口处露出来,沾着的淤泥已干成硬块;还有半截孩童的布鞋,鞋底的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母亲手工缝制的,如今却被淤泥半埋着,只露出一小截沾着泥的鞋尖。这些物件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遭受的劫难,不用问也知道,定是那妖精掀起的洪水,将整个村落都吞了去。
“这河看着邪性得很。”沙僧的声音比寻常更低沉几分,他先将肩上的担子稳稳放在干燥的土坡上,担子落地时轻得几乎没声响——常年挑担的经验让他对重量把控得极好,生怕震到里面的经卷与干粮。他腾出右手,从行囊内侧的暗袋里摸出那枚青铜罗盘,罗盘边缘已被磨得发亮,是他自流沙河随师父西行时便带在身上的物件,平日里用来辨别方向从无差错。可刚将罗盘放在掌心,指针就像被无形的力量扯着,疯了似的顺时针打转,铜针与盘面摩擦发出“滋滋”的轻响,转得人眼花,任凭他怎么按住罗盘底座,都定不住半点方向。
“这妖气竟能乱了地磁。”沙僧眉头拧成川字,将罗盘揣回怀里,视线落在岸边浑浊的河水与黑泥交界处——那里的水似乎比别处更稠,泛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白霜。他谨慎地往后退了半步,先将降妖宝杖戳在身侧的泥土里稳住身形,才缓缓蹲下身,宽大的僧袍下摆拖在地上,沾了不少黑泥也浑然不觉。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先试探性地悬在水面上方半寸,一股刺骨的寒意便顺着指尖往上钻,冻得指节微微发麻。
犹豫片刻,他还是轻轻将指尖点在水面上——那水看着浑浊温热,实则冰寒得像刚从千年寒潭里舀出来,指尖刚一接触,就像被针扎似的刺痛,他猛地缩回手,指腹已变得惨白,几缕冰丝竟顺着指缝往上爬,转眼就冻得泛起白霜。沙僧慌忙用左手捂住右手指尖,哈了几口热气,才勉强驱散那股寒意,抬眼看向唐僧时,语气里满是凝重:“师父,这河水不对劲!寻常河水便是寒冬腊月也难有这般寒气,更别说此刻还是正午,这分明是妖邪炼化的寒水,沾多了怕是要冻透筋骨!”
唐僧刚要开口回应沙僧,禅杖的铜环还没来得及碰撞出声响,一阵细碎的“呜呜”哭声就顺着河风飘了过来——那哭声又轻又颤,像被水泡软的棉絮,混在水波拍岸的“哗啦”声里,若有若无,却精准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哭声里藏着极致的绝望,不是妖精作祟时的凶戾嚎叫,反倒像寻常百姓被逼到绝路的呜咽,听得人心里发紧。
“有动静!”八戒的眼睛瞬间亮了,原本被腥气熏得皱起的眉头猛地舒展开,圆脸上的肉都跟着精神起来。他“哐当”一声把九齿钉耙从肩上滑到手里,铁耙齿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粗短的腿一迈,就像个滚圆的石球般冲了出去,嘴里还嚷嚷着:“莫不是那河妖派来的小喽啰?正好让俺老猪试试手,一耙子拍扁它,省得它在这儿装神弄鬼!”
他跑起来带起一阵风,吹得岸边的枯草纷纷倒伏,刚冲到芦苇丛前,就挥起钉耙往芦苇秆上一挑——“哗啦”一声,半人高的枯芦苇被扒开一道豁口,露出里面蜷缩的身影。可预想中的妖精獠牙并未出现,只有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的老汉,正抱着一堆干瘪发黑的鱼干缩在地上落泪。那鱼干显然晒得太久,硬得像块木板,边缘都起了毛茬,可老汉却抱得紧紧的,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老汉身边围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小的看着才刚会走路。两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裳,露在外面的胳膊细得像芦柴棒,肋骨根根分明地凸在胸前。大些的孩子手里攥着半根没啃完的草根,草根上的泥土都没擦干净,他把小的护在身后,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死死盯着八戒手里的钉耙,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却还是咬着牙没敢哭出声。小的孩子则怯生生地从哥哥身后探出头,脏兮兮的小脸上挂着泪珠,手指含在嘴里,眼神里满是茫然与害怕。
八戒举着钉耙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凶气瞬间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尴尬。他挠了挠油光锃亮的脑袋,把钉耙往身后藏了藏,声音也放软了些:“俺……俺还以为是妖精呢,怎的是你们?”
“老施主莫怕,我们是从东土大唐来的僧人,往西天拜佛求经,不过是路过此地的行脚人。”唐僧见状,连忙加快脚步上前,禅杖斜倚在身侧,腾出双手轻轻抬起,掌心朝前做出安抚的姿态——他刻意放缓了语气,声音温润得像山涧的清泉,“我这徒弟性子鲁莽,错把施主当妖精了,还请莫怪。”说着,他弯腰掸了掸老汉短褂上的泥点,僧袍下摆扫过地面的枯草,留下细碎的布纹痕迹。
八戒在一旁听得脸更红了,慌忙将九齿钉耙往地上一戳,铁耙齿插进黑泥半寸,才算稳住身形。他双手在胸前胡乱摆着,油光锃亮的脑袋挠得“沙沙”响,退到沙僧身边时还差点踩住对方的脚:“对不住对不住,俺老猪眼神不好,把您老人家当成那河妖的跟班了,您可别往心里去。”圆胖的脸上满是愧疚,连平日里总是扬起的嘴角都耷拉下来,活像个做错事的孩童。
老汉这才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像被岁月揉皱又撑开的老树皮,沟壑纵横间嵌着洗不净的黑泥,眼角的浊泪混着泥渍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两道弯弯曲曲的痕迹。他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一层厚雾,原本该是神采所在的地方,此刻只剩死水般的绝望,直到看清唐僧眉眼间的慈悲——那是种不含半分恶意的温和,像他年轻时在寺庙里见过的菩萨画像,才微微松了紧抿的唇。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半天没发出声音,最后猛地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才冲破喉咙:“圣僧啊……你们快些离开吧!这通天河不是寻常河,是吃人的凶地!河里藏着个要命的妖怪,专害来往的行人,你们再在这儿耽搁,怕是要把命都丢在这儿!”说罢,他怀里的鱼干“哗啦”掉了两块,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唐僧的眼睛,仿佛要将“快走”两个字刻进对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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