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盛京龙驭上宾归

　　天启六年正月，盛京（沈阳）的寒威尚未消退，大政殿的琉璃瓦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泛着冷硬的光。往日里旌旗猎猎、议事不绝的宫城，此刻被一层厚重的肃穆笼罩，连往来内侍的脚步都轻得像踩在云端，生怕惊扰了暖阁中那位垂危的大汗——努尔哈赤的气息，已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暖阁内，地龙烧得再旺，也驱不散弥漫的药味与死气。努尔哈赤躺在铺着貂皮的龙榻上，鬓发全白，脸上的皱纹如刀刻斧凿，曾经能震慑千军万马的眼神，此刻只剩下一片浑浊的昏沉。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难的喘息，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床边，大妃阿巴亥紧紧握着他的手，那双手曾经执掌八旗财权、风姿绰约的手，如今冰凉颤抖，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大汗，喝口水吧。”阿巴亥的声音哽咽着，用银匙舀起一点温水，小心翼翼地送到努尔哈赤唇边。

　　努尔哈赤艰难地张开嘴，咽下几口温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响。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阿巴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不舍，有愧疚，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决绝。这位陪伴他二十余年的大妃，聪慧貌美，为他生下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个儿子，深得他的宠爱，却也因这份宠爱，在八旗贝勒中树敌无数。

　　“传……传诸贝勒……”努尔哈赤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内侍不敢耽搁，立刻飞奔出宫，敲响了召集贝勒的云板。急促的云板声在宫城中回荡，打破了死寂，也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弦。代善、皇太极、莽古尔泰、阿敏等四大贝勒，以及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等年幼贝勒，迅速从各自府邸赶来，脚步匆匆，脸上满是凝重。

　　当他们走进暖阁时，看到龙榻上努尔哈赤气若游丝的模样，纷纷跪倒在地，低声啜泣。代善作为大贝勒，率先开口：“大汗，儿臣等在此，您有何吩咐？”

　　努尔哈赤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儿子们，停留在皇太极身上时，微微顿了顿。这位第八子，智谋过人，战功赫赫，这些年在朝堂和战场上的表现，早已让他成为众望所归的继承人。可努尔哈赤心中，仍有一丝犹豫——他疼爱多尔衮，这个十四岁的儿子聪慧果敢，颇有他年轻时的风范，若不是年纪尚幼，或许也是储位的有力竞争者。

　　“朕……征战四十余年……”努尔哈赤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十三副遗甲……到坐拥辽东……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女真族人……”他咳嗽了几声，胸口剧烈起伏，阿巴亥连忙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如今……朕命不久矣……”努尔哈赤的眼神变得清明了一些，“后金的基业……需要有人扛起……”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诸贝勒，最终定格在皇太极身上，“皇太极……”

　　皇太极心中一凛，立刻伏在地上：“儿臣在！”

　　“朕传位于你……”努尔哈赤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如惊雷般在暖阁中炸开，“你需……善待兄弟……安抚各族……整军经武……完成朕未竟的大业……问鼎中原……”

　　皇太极浑身一震，随即深深叩首：“儿臣遵旨！定不负大汗重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其他贝勒见状，也纷纷叩首：“臣等遵旨，辅佐新汗！”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转头看向阿巴亥，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阿巴亥……”

　　“臣妾在。”阿巴亥抬起泪眼，望着他。

　　“朕死后……你……为朕殉葬……”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让阿巴亥瞬间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如纸。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努尔哈赤，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殉葬制度在女真族中虽有先例，可她身为大妃，还有三个年幼的儿子，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大汗……臣妾……臣妾舍不得你，更舍不得多尔衮、多铎……”阿巴亥的泪水汹涌而出，跪倒在地，“求大汗开恩，饶臣妾一命，让臣妾抚养孩子们长大，为大汗守灵祈福……”

　　努尔哈赤闭上眼睛，语气坚定，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这是朕的旨意……也是为了后金的稳定……你深受朕宠，手握权柄，若你不死，恐生内乱……为了多尔衮和多铎的安全，为了八旗的团结……你必须殉葬……”

　　他知道，自己死后，阿巴亥必然会凭借手中的权力和对多尔衮的疼爱，试图扶持儿子上位，这会引发贝勒之间的火并，葬送他辛苦创下的基业。只有让阿巴亥殉葬，才能确保皇太极顺利继位，确保后金的稳定。这是一个残忍的决定，却是他作为大汗，必须做出的抉择。

　　阿巴亥看着努尔哈赤决绝的眼神，知道再求也无用。她擦干眼泪，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宫装，脸上露出一丝凄美的笑容：“臣妾遵旨……只是，求大汗答应臣妾，善待多尔衮、多铎、阿济格，让他们平安长大，为后金效力。”

　　“朕已嘱托皇太极……”努尔哈赤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们……会平安的……”

　　说完这句话，努尔哈赤的头微微一歪，呼吸停止了。这位叱咤风云、一生征战的后金大汗，就这样在盛京的暖阁中闭上了眼睛，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享年六十八岁。

　　“大汗！”

　　“大汗！”

　　暖阁中顿时哭声震天，阿巴亥扑倒在龙榻上，悲痛欲绝；诸贝勒们也纷纷跪倒在地，泪如雨下。这位从赫图阿拉走出的少年，凭借十三副遗甲起兵，统一女真各部，击败明廷百万大军，夺取辽东千里沃土，建立后金汗国，他的一生，是复仇的一生，是征战的一生，也是开创的一生。他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为大清帝国的建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如今，他终于龙驭上宾，归葬于这片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土地。

　　皇太极强忍悲痛，站起身来，高声道：“大汗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即日起，本汗继承汗位，主持朝政。各位贝勒、大臣，当同心同德，辅佐本汗，完成大汗未竟的大业。谁敢有异心，定斩不赦！”

　　众贝勒闻言，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喊道：“臣等遵旨，参见新汗！”

　　随后，皇太极按照努尔哈赤的遗旨，下令为大妃阿巴亥殉葬。阿巴亥穿上努尔哈赤赐予的华贵宫装，梳洗完毕后，与努尔哈赤的两名侍女一起，自缢身亡，陪伴努尔哈赤而去。年仅三十七岁。

　　多尔衮和多铎得知母亲殉葬的消息后，悲痛欲绝，却也无能为力。他们深知，这是父亲的遗旨，也是为了后金的稳定，他们只能将这份悲痛埋藏在心底，默默发誓，日后一定要奋发图强，为母亲报仇，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处理完努尔哈赤的后事和阿巴亥的殉葬事宜后，皇太极开始着手稳定局势。他首先下令封锁努尔哈赤驾崩的消息，直到继位大典准备就绪，才正式向外界公布。这一举措，有效避免了明廷和蒙古诸部的趁机挑衅，也稳定了八旗内部的人心。

　　接下来，皇太极在盛京举行了盛大的继位大典。大典当天，盛京的宫城张灯结彩，八旗将士身着铠甲，手持兵器，排列整齐，气势恢宏。皇太极身着赭黄朝服，头戴冲天冠，在大政殿接受诸贝勒、大臣和蒙古王公的朝拜，正式成为后金的第二位大汗。

　　继位之后，皇太极推行了一系列改革，以巩固自己的统治。他首先加强中央集权，削弱四大贝勒的权力，设立六部，分管政务，将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其次，他继续完善八旗制度，增设汉军八旗和蒙古八旗，进一步扩大兵源，提升军队的战斗力；在经济上，他鼓励垦荒，发展农业生产，开放边境贸易，与蒙古、朝鲜互通有无，促进了后金的经济发展；在文化上，他下令创制满文，推广满语，同时吸收汉文化的精华，制定了一系列的法律法规，规范社会秩序。

　　皇太极深知，努尔哈赤的死，给了明廷喘息的机会。他必须尽快展现出自己的领导力，才能让八旗子弟信服，让后金继续保持强大的势头。他下令加强锦州、宁远一线的防御，同时派人安抚蒙古诸部，确保边境安稳。对于明廷，他采取了“以战促和”的策略，多次派军队越过长城，深入中原腹地，掠夺物资，骚扰明廷，让明廷疲于奔命。

　　明廷得知努尔哈赤去世、皇太极继位的消息后，朝野上下一片复杂。崇祯帝朱由检认为这是收复辽东的绝佳时机，下令袁崇焕率领明军北伐，攻打后金。可此时的明军，早已不是后金的对手。袁崇焕虽然有一定的军事才能，但明廷内部党争不断，粮饷匮乏，士兵士气低落，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皇太极率领八旗军沉着应对，多次击败明军的进攻，不仅守住了辽东的土地，还进一步扩大了自己的势力。

　　努尔哈赤的遗体，按照他的遗愿，被运回赫图阿拉，安葬在福陵。这座位于长白山余脉的陵墓，依山傍水，气势恢宏，与他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的陵墓相邻。从此，这位后金的开国大汗，便长眠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守护着他一手建立的基业。

　　盛京的宫城，依旧庄严肃穆。皇太极站在大政殿的台阶上，望着关外广袤的土地和强大的八旗军，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他知道，努尔哈赤的死，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他将接过努尔哈赤的旗帜，率领后金的将士们，继续南征北战，攻克山海关，问鼎中原，建立一个统一的、强大的大清帝国。

　　此时的后金，已经成为了关外不可撼动的力量。八旗军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辽东的经济日益繁荣，各族百姓安居乐业；蒙古诸部俯首称臣，成为后金的屏障；朝鲜也在后金的威慑下，不敢轻易与明廷结盟。而明廷，却深陷内忧外患的绝境：内部，农民起义风起云涌，李自成、张献忠等起义军席卷中原，动摇了明廷的统治根基；外部，后金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挥师南下，而西方列强也开始觊觎中国的领土。

　　盛京的夕阳，映照在大政殿的琉璃瓦上，金光闪闪。皇太极的目光，坚定地望向南方。他知道，一场更大的战争即将爆发，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到来。而他，将成为这个时代的开创者，建立起一个统治中国近三百年的大清帝国。

　　努尔哈赤龙驭上宾归，后金的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这位开国大汗的传奇一生，将永远铭刻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被后人铭记。而他未竟的大业，将由他的继承者们继续完成，大清帝国的曙光，已经出现在了辽东的地平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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