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牛录初立聚女真

　　赫图阿拉的晨光穿透薄雾，照在营寨中心的空地上。篝火余烬尚在冒烟，昨日突袭叶赫前锋营的建州勇士们，正围着缴获的马匹、兵器欢呼雀跃。十六岁的努尔哈赤站在土台上，望着眼前喧闹的人群，眉头却微微蹙起。

　　胜利的喜悦并未冲昏他的头脑。昨夜的厮杀还历历在目——叶赫军虽无防备，可建州勇士们却因缺乏统一号令，几次出现混乱。有人只顾追杀逃兵，却忘了抢占粮草；有人见同伴遇险，想上前支援，却被自家兄弟挡了去路；甚至有两队人马误认彼此为敌军，险些自相残杀。若不是叶赫前锋营兵力薄弱、军心溃散，这场胜利恐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大汗，这次缴获战马三十匹，弯刀五十柄，还有足够全寨吃半个月的粮草！”心腹额亦都快步上前，脸上满是兴奋，双手递上清点后的清单。他是昨晚接过十三副遗甲的勇士之一，勇猛过人，对努尔哈赤忠心耿耿。

　　努尔哈赤接过清单，草草扫了一眼，便递还给额亦都，语气沉声道：“清点入库，战马分给精锐，粮草优先供给老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昨夜遇上的是叶赫主力，或是明军的正规军，我们这般混乱，还能活着回来吗？”

　　额亦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周围的欢呼声也渐渐平息。族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露出茫然之色。他们世代狩猎为生，打仗全凭一股蛮劲，向来是各自为战，从未想过“号令”二字的重要性。

　　“大汗的意思是……”额亦都试探着问道。

　　“我们现在人越来越多，部族也越来越杂，”努尔哈赤走到人群中央，声音洪亮，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有建州左卫的旧部，有 recent 归附的旁支，还有逃来投奔的汉人、蒙古人。人心不齐，号令不一，就像一盘散沙。今日能胜，是侥幸；他日遇上强敌，必败无疑！”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有人认同地点头，也有人面露不服。一个来自苏克素护部的头领站了出来，抱拳道：“大汗，我们女真人生来勇猛，打猎靠的是眼快手快，打仗靠的是不怕死。当年先祖们没有什么规矩，照样能开疆拓土，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此言差矣！”努尔哈赤眼神一凛，“先祖们身处乱世，各部族势均力敌，只能各自为战。可如今，我们要面对的是明廷的百万大军，是叶赫、哈达等部的联合打压。仅凭匹夫之勇，如何能以弱胜强？如何能为祖父父亲报仇？如何能让族人不再受欺凌？”

　　他的话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族人们想起这些年受的苦，想起明军的屠戮，想起叶赫部的欺凌，脸上的不服渐渐变成了凝重。

　　努尔哈赤见状，放缓了语气：“我并非要束缚大家，而是要让我们凝聚成一股绳，形成无坚不摧的力量。今日，我要效仿先祖旧制，设立‘牛录’，重整部众！”

　　“牛录？”族人们纷纷议论起来，这个词他们并不陌生，是女真先祖传下来的狩猎组织，却从未有人将其用于治军。

　　“不错，就是牛录！”努尔哈赤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规定，每三百人为一牛录，设牛录额真一人统领。这三百人，平时一同耕田狩猎，共享收获；战时一同披甲出征，协同作战。牛录额真由战功卓着、威望深厚者担任，负责操练士兵、传达号令、分配物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语气坚定：“从今往后，无论你来自哪个部族，是女真、汉人还是蒙古人，入了一个牛录，便是一家人。有功者，赏金银、赐马匹、封田地；有过者，轻则罚俸，重则鞭挞，若临阵脱逃、违抗军令，立斩不赦！”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炸开了锅。

　　“三百人一个牛录？那我们部族的人岂不是要和外人混在一起？”

　　“凭什么让别人来管我们？我们部族的头领难道不如外人？”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和不认识的人一起打仗，谁能放心？”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尤其是几个较大部族的头领，脸上满是抵触。他们早已习惯了各自为政，不愿将自己的部众交给别人统领，更不愿失去手中的权力。

　　其中，完颜部的头领完颜烈最为激动。他身材魁梧，麾下有近五百部众，是建州左卫中实力较强的部族。他大步走到努尔哈赤面前，沉声道：“大汗，我完颜部世代居住在此，部众向来只听我一人号令。你设立牛录，要将我的人拆分重组，恕我不能从命！”

　　其他几个头领也纷纷附和：“是啊，大汗，各部族自有章法，何必强行合并？”

　　“若真要如此，我等宁愿离开！”

　　气氛一时变得紧张起来，拥护努尔哈赤的勇士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怒视着那些反对的头领。

　　努尔哈赤面色平静，没有丝毫动怒。他知道，这些头领的抵触在意料之中，权力的重新分配，必然会引发反抗。他走到完颜烈面前，目光直视着他：“完颜头领，我问你，去年叶赫部突袭你的村寨时，你部族损失了多少人？多少牲畜？”

　　完颜烈一愣，随即脸色涨红：“损失了三十多族人，五十多匹战马！这笔账，我迟早要跟叶赫部算！”

　　“那你为何没能报仇？”努尔哈赤追问，“你的部族有五百人，叶赫部那次来的不过两百人，你为何还会惨败？”

　　完颜烈语塞，支支吾吾道：“他们……他们有明军支持，装备精良……”

　　“不全是！”努尔哈赤打断他，“更重要的是，你部族虽有五百人，却分散在三个村寨，彼此救援不及。叶赫部集中兵力，逐个击破，你自然惨败！”

　　他转身对着所有族人说道：“各位头领，各位兄弟，你们以为，保住自己部族的小圈子，就能安稳度日吗？叶赫部、哈达部、辉发部，哪个不是因为各部族离心离德，才被明军各个打压？哪个不是因为内部纷争，才日渐衰弱？”

　　“我努尔哈赤起兵，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是为了夺取谁的权力，而是为了让所有女真族人，还有归附我们的汉人、蒙古人，都能不受欺凌，都能有饭吃、有衣穿、有安稳的日子过！”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浓浓的诚意与决心：“今日设立牛录，拆分部族，并非要剥夺各位的权力，而是要让我们的力量更集中，更强大。牛录额真凭战功选拔，若你们有能力，照样可以担任，甚至可以统领更多的人。但若是有人只顾一己之私，阻碍部族发展，别怪我努尔哈赤不念旧情！”

　　说完，他拔出腰间的短刀，猛地插入脚下的泥土中，刀身直立，寒光凛冽：“今日，愿意听从号令，加入牛录者，留下与我一同建功立业；不愿者，我绝不强求，可带着你的部众自行离去。但我要告诉你们，离开这里，你们迟早会被叶赫部或明军吞并，难逃家破人亡的下场！”

　　人群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在权衡利弊。反对的头领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努尔哈赤的话句句在理，他们也清楚，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叶赫部和明廷。这些年，若不是努尔哈赤挺身而出，多次带领大家击退强敌，他们恐怕早已流离失所。

　　额亦都第一个站了出来，单膝跪地：“我额亦都，愿听从大汗号令，加入牛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也愿意！”

　　“我们都愿意！”

　　十三副遗甲的持有者们纷纷响应，随后，越来越多的普通族人也跪了下来，齐声喊道：“愿听大汗号令！”

　　完颜烈看着眼前的情景，脸上的抵触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与释然。他知道，大势已去，若执意反对，只会被族人们孤立。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努尔哈赤面前，单膝跪地：“我完颜烈，愿带领完颜部众，加入牛录，听从大汗调遣！”

　　其他反对的头领见状，也纷纷效仿，跪地臣服。

　　努尔哈赤见状，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拔出短刀，高高举起：“好！从今日起，建州各部，不分彼此，统一编入牛录！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一视同仁！”

　　“大汗万岁！大汗万岁！”族人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天动地。

　　接下来的几日，努尔哈赤开始着手整顿部众。他按照每三百人的标准，将所有青壮年男子编成了八个牛录，共两千四百人。在选拔牛录额真时，他完全遵循“凭战功、看能力”的原则，没有偏袒任何一个部族。

　　额亦都因昨夜战功卓着，且为人勇猛正直，被任命为第一牛录额真；完颜烈虽有抵触，但能力出众，被任命为第二牛录额真；还有几位在狩猎和战斗中表现突出的汉人、蒙古人，也被任命为牛录额真或副手。

　　这一举措，让所有族人都看到了努尔哈赤的公平公正，心中的疑虑彻底消散，对牛录制度的认同感也越来越强。

　　牛录制度推行后，营寨里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里杂乱无章的营区，被划分成八个整齐的区域，每个牛录有专门的操练场、粮仓和营房。每日清晨，天还未亮，各个牛录的士兵们便在牛录额真的带领下，开始了严格的训练。

　　训练内容分为两部分：一是军事技能，包括射箭、刀法、枪法、骑马、布阵等；二是协同作战，模拟战场情景，训练士兵们的配合与默契。努尔哈赤亲自督导，每日都会巡视各个牛录的训练情况，发现问题及时纠正。

　　他还制定了详细的奖惩规则：射箭精准者，赏布帛；刀法精湛者，赐刀具；训练刻苦者，多给口粮；若有人偷懒耍滑、违反纪律，则当众鞭挞。在分配战利品时，也不再按部族划分，而是由努尔哈赤统一分配，优先奖励战功突出的牛录和士兵。

　　起初，有些士兵不太适应这种严格的训练，尤其是那些常年狩猎、自由散漫惯了的族人。但在奖惩制度的激励和约束下，大家都渐渐投入到训练中。他们亲眼看到，那些训练刻苦、配合默契的牛录，在模拟对战中屡战屡胜；那些表现突出的士兵，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奖励。

　　更让他们惊喜的是，牛录制度不仅适用于军事，还涉及生产生活。各个牛录统一耕田狩猎，收获的粮食和猎物由牛录额真统一分配，按需供给，再也没有人会因为狩猎技巧不佳而挨饿。遇到天灾人祸，各个牛录相互支援，抱团取暖，抵御风险的能力大大增强。

　　有一次，第三牛录的狩猎队伍遭遇了一头凶猛的黑熊，单凭他们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将其制服，甚至有士兵受伤。就在危急关头，附近第四牛录的狩猎队伍闻讯赶来，两支队伍协同作战，很快就将黑熊制服。这件事让族人们深刻体会到了团结的力量，对牛录制度的拥护也更加坚定。

　　努尔哈赤深知，要让牛录制度真正扎根，不仅要靠严格的纪律和公平的奖惩，还要增强各个牛录之间的凝聚力。他经常组织各个牛录之间的比赛，包括射箭比赛、骑马比赛、拔河比赛等。比赛获胜的牛录，会得到丰厚的奖励，士兵们的荣誉感和归属感也在比赛中不断增强。

　　他还鼓励各个牛录之间相互交流，让不同部族、不同身份的士兵们多接触、多了解。营寨里经常举办篝火晚会，各个牛录的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唱歌跳舞、分享故事、交流技艺。往日里因部族差异而产生的隔阂，在欢声笑语中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兄弟般的情谊。

　　这天，努尔哈赤正在巡视操练场，额亦都快步走来，脸上满是兴奋：“大汗，哈达部的人来了！他们越过边界，抢占了我们的一处猎场，还打伤了我们两个狩猎的士兵！”

　　努尔哈赤眼神一冷：“哈达部？他们竟敢主动挑衅？”

　　哈达部是女真四部之一，与叶赫部素有勾结，一直对建州左卫虎视眈眈。之前建州势单力薄，一直对哈达部隐忍退让，如今牛录制度初显成效，士兵们训练有素，正是检验成果的好时机。

　　“传我号令！”努尔哈赤当即下令，“命第一、第二、第三牛录即刻集结，随我出征，教训一下哈达部，夺回猎场，为受伤的士兵报仇！”

　　“遵命！”额亦都高声应道，立刻跑去传达命令。

　　不到半个时辰，三个牛录的九百名士兵便在操练场集结完毕。他们身着统一的兽皮甲，手持兵器，队列整齐，精神抖擞，与往日里松散的模样判若两人。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斗志，渴望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训练成果。

　　努尔哈赤看着眼前这支焕然一新的军队，心中充满了欣慰与自信。他翻身上马，拔出腰间的短刀，高声喊道：“兄弟们，哈达部欺人太甚，抢占我们的猎场，打伤我们的兄弟！今日，我们便让他们尝尝我们建州军的厉害！出发！”

　　“杀！杀！杀！”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洪亮，气势如虹。

　　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猎场的方向进发。三个牛录交替前进，互相掩护，行进速度极快，却始终保持着整齐的队列。沿途的族人看到这支纪律严明、斗志昂扬的军队，都露出了惊讶与自豪的神色。

　　哈达部的军队驻扎在猎场中心的一片空地上，大约有五百人。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建州军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建州军会如此强大。当看到努尔哈赤率领着九百名士兵气势汹汹地杀来时，哈达部的士兵们顿时慌了神，队列大乱。

　　“列阵！”努尔哈赤高声下令。

　　三个牛录迅速展开，形成了一个扇形阵势。第一牛录在左，第二牛录在右，第三牛录居中，互为犄角，将哈达部的军队团团围住。

　　“射箭！”

　　随着努尔哈赤的一声令下，千箭齐发，如雨点般射向哈达部的军队。哈达部的士兵们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冲锋！”

　　努尔哈赤一声令下，三个牛录的士兵们如猛虎下山般冲向敌军。他们不再是各自为战，而是相互配合，有人主攻，有人掩护，有人迂回包抄。第一牛录的士兵们手持长枪，突破敌军的防线；第二牛录的士兵们挥舞着弯刀，砍杀溃散的敌军；第三牛录的士兵们则骑马追击，不让一个敌军逃脱。

　　哈达部的士兵们在如此默契的配合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术，只能在混乱中四处逃窜，被建州军杀得溃不成军。

　　这场战斗，仅仅持续了一个时辰便结束了。哈达部的五百名士兵，死伤三百余人，被俘一百余人，只有少数人侥幸逃脱。建州军大获全胜，不仅夺回了猎场，还缴获了大量的马匹、兵器和粮草。更重要的是，建州军在战斗中零阵亡，只有十几人轻伤。

　　当努尔哈赤率领军队凯旋而归时，营寨里的族人们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士兵们押着俘虏、带着战利品归来，族人们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大汗威武！”

　　“建州军威武！”

　　欢呼声经久不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与喜悦。他们亲眼见证了牛录制度的威力，亲眼看到了建州军的强大。

　　回到营寨，努尔哈赤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对三个牛录的士兵们进行了奖励。战功突出的士兵得到了金银和马匹，各个牛录也得到了丰厚的粮草补给。被俘的哈达部士兵，愿意归附者，被编入各个牛录；不愿归附者，被没收兵器后放走。

　　这场胜利，不仅狠狠地教训了哈达部，让周边的部族不敢再轻易挑衅，更重要的是，彻底巩固了牛录制度在族人心中的地位。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质疑牛录制度的合理性，所有族人都团结在努尔哈赤的周围，齐心协力，共同发展。

　　当晚，营寨里举办了盛大的篝火晚会。族人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庆祝胜利。努尔哈赤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这些开心的族人，心中充满了感慨。

　　他知道，牛录制度的建立，只是他复仇大业的第一步。但这一步，走得无比坚实。有了这个制度，建州的力量将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多的部族将会主动归附。假以时日，他必将统一女真各部，组建一支更加强大的军队，挥师南下，为祖父父亲报仇，为所有受苦受难的族人报仇。

　　篝火的光芒映照在努尔哈赤的脸上，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赫图阿拉的夜空下，一个强大的部族正在凝聚，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正在崛起。牛录初立聚女真，这场由十三副遗甲掀起的风尘，终将汇聚成席卷天下的洪流，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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