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勒城血债记心

　　万历十六年的暮春，辽东大地褪去了最后一丝寒意，草木抽芽，山花烂漫。赫图阿拉城的街道上，行人往来不绝，商铺里摆满了毛皮、人参、铁器等货物，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统一建州后，努尔哈赤推行的劝农桑、通贸易、整军纪等举措初见成效，族人不再流离失所，有了安稳的生计，脸上也多了久违的笑容。

　　但这份安宁，却始终无法抚平努尔哈赤心中的创伤。十六岁的他，如今已是建州女真的大汗，麾下有六千精锐，疆域千里，可每当夜深人静，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倒在古勒城血泊中的画面，总会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如同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这日清晨，努尔哈赤身着素色铠甲，没有带过多随从，只让额亦都、完颜烈等几位心腹陪同，骑着马，朝着古勒城的方向而去。他要再去一趟那里，不是为了巡视疆土，而是为了祭奠先祖，更是为了提醒自己，那份血海深仇，永远不能忘。

　　古勒城距离赫图阿拉城百余里，快马加鞭，午时便已抵达。这座曾经被战火摧毁的城池，如今在努尔哈赤的下令修缮下，已恢复了往日的规模。城墙重新加固，城门换上了新的木料，城内也有了不少定居的族人。只是当努尔哈赤踏入城门的那一刻，空气中仿佛依旧弥漫着当年的血腥味，让他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弯刀。

　　“大汗，城已修缮完毕，如今由第三牛录驻守，负责周边的防卫和农耕。”驻守将领上前禀报，语气恭敬。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沿着城内的街道缓步前行。街道两旁的房屋整齐排列，族人们看到大汗到来，纷纷驻足行礼，脸上满是敬畏与爱戴。可努尔哈赤却无心回应，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寸土地，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族人描述的那惨烈一幕。

　　当年，明军总兵李成梁率领大军围剿古勒城，借口便是建州右卫的阿台“谋反”。祖父觉昌安念及阿台是自己的孙女婿，不忍见部族生灵涂炭，便带着父亲塔克世前往古勒城调停，想劝阿台归降，避免战火。可李成梁早已下定了屠城的决心，根本不听任何辩解。明军攻破城池后，不分男女老幼，肆意杀戮，火光冲天，哀嚎遍野。祖父和父亲被明军误认为是阿台的亲信，在乱军之中惨遭杀害，尸体被遗弃在城西北角的空地上，多日后才被族中勇士冒死抢回。

　　“大汗，前面便是当年觉昌安公和塔克世公遇难的地方。”额亦都轻声提醒道。

　　努尔哈赤停下脚步，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如今，这里已被清理干净，种上了几棵松树，松树下立着两块简陋的石碑，上面刻着祖父和父亲的名字。这是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后，特意让人立下的，用以纪念先祖。

　　他缓步走到石碑前，示意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自己一人。他摘下头盔，放在地上，双膝跪地，双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想起了祖父温暖的手掌和父亲坚实的臂膀。

　　“祖父，父亲，孙儿来看你们了。”努尔哈赤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已久的哽咽，“孙儿已经统一了建州，麾下有六千精锐，疆域千里。那些曾经欺凌我们的小部族，都已归顺；那些杀害你们的凶手，孙儿也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他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石碑上，浸湿了下面的泥土。“当年，你们为了调停部族纷争，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不惜以身犯险，可换来的，却是明军的刀砍斧劈。他们说你们是‘通敌’，说你们是‘叛逆’，可谁不知道，祖父一生忠于明廷，父亲一心守护族人。他们只是想找个借口，屠戮我们女真族人，削弱我们的力量！”

　　“明廷视我们为蛮夷，视我们的生命如草芥。他们在辽东肆意搜刮，抢夺我们的土地和财物，杀害我们的族人，却还标榜自己是‘天朝上国’，是‘仁义之师’。这种虚伪的仁义，孙儿不齿！这种血海深仇，孙儿不敢忘！”

　　努尔哈赤的声音越来越高，充满了悲愤与不甘。他想起了小时候，祖父经常坐在院子里，给他讲女真先祖的故事，讲先祖们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如何抵御外敌；想起了父亲教他射箭狩猎，教他做人的道理，告诉他人强不如心强，部族团结才能不受欺凌。可如今，祖父和父亲都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扛起了整个部族的希望，扛起了复仇的重任。

　　“祖父，父亲，你们放心，孙儿不会让你们白死。”努尔哈赤擦干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如今的建州，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小部族了。孙儿已经建立了牛录制度，训练了精锐的军队，族人也都团结一心。假以时日，孙儿必将率领大军，冲破抚顺关，直捣辽东，让李成梁血债血偿，让明廷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孙儿还要统一女真各部，让所有女真族人都能团结起来，不再受明廷的压迫，不再受其他部族的欺凌。孙儿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让我们女真族人能够挺直腰杆，在这片土地上自由自在地生活，让先祖的荣光得以延续！”

　　他对着石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额头重重地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个头，都承载着他的仇恨；每一个头，都寄托着他的决心；每一个头，都凝聚着他对未来的期盼。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里的肃穆。努尔哈赤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重新戴上头盔，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冷峻。

　　“大汗，叶赫部的使者到了赫图阿拉城，说有要事求见大汗。”一名斥候快马赶来，翻身下马禀报。

　　“叶赫部？”努尔哈赤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们又想耍什么花招？”

　　叶赫部与建州素有旧怨，当年古勒城惨案，叶赫部便在暗中推波助澜，如今建州统一，势力日益强大，叶赫部想必是坐不住了。

　　“回大汗，那使者说，叶赫部贝勒布扬古愿意与建州结盟，共同对抗明廷。”斥候答道。

　　努尔哈赤冷笑一声：“结盟？布扬古心胸狭隘，野心勃勃，他怎么可能真心与我结盟？不过是见建州强大，想暂时依附我们，待日后有机会，再背后捅我们一刀罢了。”

　　额亦都上前一步，说道：“大汗所言极是。叶赫部反复无常，不可轻信。不如我们将那使者扣押，给布扬古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我们建州不是好惹的。”

　　“不必。”努尔哈赤摇了摇头，“我们暂且见见那使者，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正好，我也想趁机探探叶赫部的虚实。”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石碑，“祖父和父亲的仇，我们要报，但不是现在。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更强的力量。叶赫部既然主动送上门来，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先稳住他们，等我们实力足够了，再一并清算旧账。”

　　“大汗英明！”众人齐声应道。

　　努尔哈赤最后看了一眼石碑，心中默念：祖父，父亲，再等一等，孙儿很快就会为你们报仇。随后，他翻身上马，对着众人说道：“回赫图阿拉！”

　　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一路上，努尔哈赤很少说话，只是望着沿途的风景，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复仇之路漫长而艰难，明廷强大，叶赫部、哈达部等部族虎视眈眈，建州想要生存下去，想要实现复仇大业，必须步步为营，不能有丝毫大意。

　　回到赫图阿拉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叶赫部的使者早已在城外等候，见到努尔哈赤归来，连忙上前见礼：“叶赫部使者那拉·鄂尔果尼，拜见建州大汗！”

　　努尔哈赤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随我进城说话。”

　　进入城中，努尔哈赤将使者带到议事大厅。大厅内灯火通明，各位牛录额真和部族头领早已等候在此，气氛严肃。

　　“不知使者此次前来，所谓的结盟，具体是何意？”努尔哈赤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寒暄。

　　鄂尔果尼站起身，躬身道：“大汗，明廷在辽东欺压各部族，搜刮民脂民膏，早已天怒人怨。我叶赫部贝勒布扬古认为，单凭叶赫部或建州，都难以与明廷抗衡。如今建州统一，势力强盛，若叶赫部与建州结盟，强强联手，便可共同对抗明廷，瓜分辽东之地，让族人过上好日子。”

　　努尔哈赤心中冷笑，瓜分辽东？布扬古的野心倒是不小。他不动声色地问道：“结盟可以，但不知叶赫部打算如何配合建州？若明廷出兵攻打，叶赫部是否愿意出兵相助？”

　　“那是自然！”鄂尔果尼连忙说道，“若明廷攻打建州，叶赫部愿出兵三千，支援建州；若明廷攻打叶赫部，也恳请建州出兵相助。此外，叶赫部还愿将贝勒布扬古的妹妹东哥，嫁给大汗为妃，以巩固两国的同盟关系。”

　　东哥？努尔哈赤心中一动。他早就听说，东哥是叶赫部的第一美女，被誉为“女真第一美人”，无数部族的头领都想娶她为妻。叶赫部愿意将东哥嫁给自己，看来是下了血本。但他也清楚，叶赫部此举，不过是想通过联姻，拉拢建州，同时也想安插眼线，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此事事关重大，容我考虑几日。”努尔哈赤没有立刻答应，“使者一路劳累，先下去休息吧。”

　　鄂尔果尼见状，也不敢强求，只能躬身退下。

　　使者走后，议事大厅内立刻炸开了锅。

　　“大汗，叶赫部的提议看似诱人，但他们反复无常，不可轻信！”完颜烈率先说道，“当年古勒城惨案，叶赫部便与明军勾结，如今又想与我们结盟，定然没安好心！”

　　“是啊，大汗。东哥虽然美貌，但叶赫部将她嫁给大汗，恐怕也是想利用她来牵制我们。”另一位头领说道。

　　额亦都说道：“大汗，我认为，我们可以暂时答应结盟。如今建州虽然统一，但实力还不足以与明廷正面抗衡。与叶赫部结盟，可以麻痹明廷，也可以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发展壮大。等我们实力足够了，再对付叶赫部也不迟。”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额亦都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额亦都所言极是。叶赫部的结盟提议，我们可以答应，但必须提出我们的条件。第一，叶赫部必须交出当年参与古勒城惨案的凶手；第二，结盟期间，叶赫部不得与其他部族勾结，必须听从建州的调遣；第三，东哥可以嫁给我，但必须作为人质，留在赫图阿拉城。”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若叶赫部答应这些条件，我们便与他们结盟；若不答应，此事便作罢。我倒要看看，布扬古是真心想结盟，还是只想利用我们。”

　　“大汗英明！”众人齐声应道。

　　接下来的几日，努尔哈赤与叶赫部的使者反复交涉，最终达成了结盟协议。叶赫部同意交出当年参与古勒城惨案的几名士兵，答应结盟期间听从建州调遣，并将东哥送往赫图阿拉城。

　　几日后，叶赫部的送亲队伍抵达了赫图阿拉城。东哥果然名不虚传，容貌倾城，气质脱俗。但努尔哈赤对她并无多少兴趣，他心中只有复仇大业，儿女情长对他来说，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他将东哥安置在宫中，派人严密监视，同时下令将叶赫部交出的几名凶手，押到古勒城的石碑前，凌迟处死，以祭奠祖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

　　处死凶手的那一天，努尔哈赤再次来到了古勒城。他站在石碑前，看着凶手们在惨叫声中死去，心中没有丝毫怜悯。这些人，当年参与了屠戮古勒城的暴行，手上沾满了族人的鲜血，如今死有余辜。

　　“祖父，父亲，孙儿已经为你们报了一部分仇。”努尔哈赤对着石碑说道，“但这还远远不够。李成梁还在，明廷还在，叶赫部的仇也还没报。孙儿会继续努力，壮大建州的力量，总有一天，会让所有仇人都血债血偿！”

　　处理完凶手，努尔哈赤回到了赫图阿拉城。他知道，与叶赫部的结盟只是权宜之计，双方之间的矛盾迟早会爆发。他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更加注重军队的训练和经济的发展。他下令扩大牛录的规模，将军队扩充到一万余人；鼓励族人开垦更多的荒地，兴修水利，提高粮食产量；同时，与汉人商贩扩大贸易，换取更多的铁器和兵器，提升军队的装备水平。

　　他还注重人才的选拔，无论出身部族，无论是否是女真族人，只要有才能，都能得到重用。汉人谋士范文程，便是在这个时候投奔努尔哈赤的。范文程博学多才，足智多谋，为努尔哈赤出谋划策，提出了许多宝贵的建议，帮助努尔哈赤完善制度，制定战略，成为了努尔哈赤的得力助手。

　　在努尔哈赤的治理下，建州的实力日益强大。军队纪律严明，战斗力极强；经济繁荣，粮草充足；族人团结一心，凝聚力空前高涨。周边的小部族见状，纷纷主动归附，建州的疆域不断扩大，势力越来越强。

　　而此时的明廷，依旧对建州的崛起视而不见。辽东总兵李成梁，虽然知道努尔哈赤统一了建州，但他认为努尔哈赤不过是个“蛮夷”头领，掀不起什么大浪。而且，明廷内部党争不断，朝政腐败，根本没有心思关注辽东的局势。他们依旧采取打压和分化的政策，试图挑起建州与叶赫部、哈达部等部族的矛盾，让他们相互残杀，坐收渔翁之利。

　　但努尔哈赤早已识破了明廷的阴谋。他利用与叶赫部的结盟，稳住了周边的局势，同时暗中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他知道，明廷的腐败是建州的机会，只要建州足够强大，迟早能够冲破明廷的枷锁，实现复仇大业。

　　这日，努尔哈赤在议事大厅召开会议，商议下一步的战略。

　　“如今建州实力日益强大，叶赫部与我们结盟，明廷对我们也放松了警惕。”范文程说道，“我认为，我们可以趁机攻打哈达部。哈达部与叶赫部素有勾结，多次欺凌周边部族，而且他们占据着肥沃的土地，粮草充足。若能拿下哈达部，不仅能扩大我们的疆域，增强我们的实力，还能试探一下明廷的反应。”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范文程的提议正合他意。哈达部实力不弱，但与建州相比，还是相差甚远。而且，哈达部内部矛盾重重，部族头领孟格布禄昏庸无能，正是攻打他们的好时机。

　　“好！”努尔哈赤拍案而起，“传我号令，集结五个牛录的兵力，由额亦都率领，攻打哈达部！务必速战速决，拿下哈达城！”

　　“遵命！”额亦都高声应道，立刻下去集结军队。

　　几日后，额亦都率领五千建州军，朝着哈达部的方向进发。哈达部的头领孟格布禄得知建州军来犯，顿时慌了神，连忙派人向明廷和叶赫部求援。

　　明廷接到求援后，只是派了一名使者前往建州，要求努尔哈赤撤兵，并没有出兵相助。而叶赫部的布扬古，虽然与建州结盟，但他也不想看到建州过于强大，因此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了一千兵力，迟迟不肯进军，坐观成败。

　　孟格布禄见援军无望，只能硬着头皮率领哈达军迎战。但哈达军战斗力低下，纪律涣散，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建州军的对手。建州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兵临哈达城下。

　　额亦都率领建州军，采用了努尔哈赤攻打古勒城的战术，正面攻城吸引敌军注意力，同时派一支精锐部队偷袭后门。哈达军腹背受敌，很快就溃不成军。孟格布禄见大势已去，只能开城投降。

　　建州军顺利占领了哈达城，缴获了大量的粮食、兵器和马匹，收编了哈达部的残余部众。经此一役，建州的势力再次得到了极大的扩张，疆域进一步扩大，军队人数也增加到了一万五千余人。

　　消息传回赫图阿拉城，族人们欢欣鼓舞，纷纷称赞努尔哈赤的英明决策。努尔哈赤站在箭楼上，望着远方，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但他并没有忘记古勒城的血债，没有忘记祖父和父亲的嘱托。

　　他知道，拿下哈达部，只是他复仇大业的又一步。接下来，他还要继续攻打辉发部、乌拉部，统一女真各部，然后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与明廷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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