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磨合的阵痛

　　陆阳的回归，并未能立刻让阳山队脱胎换骨，仿佛一艘刚刚修补好破洞的船，驶入的却是风浪未息的海域。裂痕的黏合处依旧脆弱，需要时间、耐心，以及共同抵御风浪的经历来加固。训练馆内，一种新的、更为复杂的动态在悄然形成，空气中不再仅仅是压抑，更增添了几分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氛围。队员们，尤其是核心的几位，都在重新寻找彼此之间的节奏和边界。传球多了，但眼神的交流有时仍会滞后半拍；跑位依据战术，但身体的本能记忆偶尔还会与新的指令冲突。篮球撞击地板的声音，不再仅仅是斗志的昂扬，更夹杂着思维碰撞、理念磨合的沉闷回响，如同两颗不同转速的齿轮，试图强行咬合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生锈的引擎：当本能戴上镣铐

　　晨训的哨声刺破清晨的宁静。队员们鱼贯而入，呵出的白气在尚未完全温暖的空气中短暂停留。陆阳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低着头，额前那缕标志性的红色发丝遮住了部分眼神，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去拿球热身，而是默默走到场边，开始拉伸。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力量感，却少了那份恨不得把韧带也绷断的狠劲，多了一丝审慎的，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克制。

　　苏然已经在场中练习着中距离投篮，动作稳定如钟摆。他的目光看似专注于篮筐，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陆阳的方向。看到陆阳沉默地开始热身，他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漫长的磨合之路，第一步往往最为艰难。

　　程启教练双臂环抱站在场边，如同一尊历经风雨的磐石。他的目光比往日更加锐利，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队员，尤其是在陆阳和苏然身上停留最久。他没有立刻开始战术训练，而是让队员们进行最基本的三线快攻上篮练习。

　　“注意传球时机和跑动路线！眼睛都给我睁大点！”程启的声音在场馆内回荡。

　　球轮转到陆阳手中。他持球推进，前方是一片开阔地。若是往常，他定然会如同一道红色闪电，用一记势大力沉的劈扣结束进攻。但此刻，他脑海中回响着程启之前的怒吼、苏然冷静的分析，以及程悠那双带着担忧与期盼的眼睛。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目光快速扫过两侧。赵宇轩已经从左侧跟进，位置不错。陆阳手腕一抖，将球传了过去。

　　球速太快，力道也有些猛。赵宇轩显然没料到陆阳会在这种绝对机会下选择传球，接球时手型略显仓促，篮球在他指尖磕碰了一下，虽然最终控制住了，但原本流畅的快攻节奏被打断，他只能调整一步，用一个普通的放篮完成进攻。

　　“啧。”陆阳下意识地咂了一下嘴，眉头拧紧，对自己这次“不合理”的传球感到烦躁。他感觉像是给自己的引擎强行套上了一个限速器，浑身都不自在。

　　“陆阳！传得不错！”苏然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鼓励性质的平稳，“下次力量可以再轻一点，赵宇轩跟进速度很快，给点提前量更好。”

　　陆阳愣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他不确定苏然这话是真心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教导”，这种需要揣测的感觉让他心里莫名窝火，却又无法发作。

　　接下来的几次进攻，陆阳明显在努力“配合”。他突破后不再一味强攻，而是会寻找队友。但问题也随之暴露。一次他吸引包夹后，看到了底角被放空的周泽宇，这是一个绝佳的分球机会。然而，在他犹豫着是该自己强投还是传球的瞬间，防守已经轮转到位，机会稍纵即逝。他最终选择了一个高难度的后仰跳投，球砸在篮筐后沿弹飞。

　　“犹豫！”程启的吼声立刻响起，“陆阳！机会出来就要果断！传还是投，电光石火间就要决定！你刚才那一下，足够对手完成两次轮转防守了！”

　　陆阳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胸膛起伏。他知道教练说得对，但那瞬间的抉择，对他而言，比顶着两个人完成上篮还要困难。他习惯了用身体和本能打球，现在却要强行加入大量的思考和分析，这让他感觉自己的动作像是生了锈的机器，滞涩而僵硬。

　　（二）薄冰上的温度：裂痕间的微光

　　训练间隙，队员们三三两两坐在场边补充水分。气氛有些微妙地凝滞。陆阳独自一人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拿着水瓶，却半天没有喝一口，眼神放空地盯着地面，仿佛要将地板盯出一个洞来。他那头张扬的红发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程悠细心地将温盐水一杯杯倒好，目光担忧地在他和苏然之间来回扫过。她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层薄冰尚未融化，甚至因为刻意的配合而显得更加脆弱。她拿起一条干净毛巾和一杯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走向了看起来情绪更外露的陆阳。

　　“陆阳哥，喝点水吧。”她将水杯递过去，声音轻柔。

　　陆阳抬起头，看到是她，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流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滑落，带着一种发泄般的意味。

　　“谢谢。”他的声音有些闷。

　　“训练……很辛苦吧。”程悠在他身边坐下，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我看你……好像有点不习惯。”

　　陆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何止不习惯？感觉自己像个刚学打球的小屁孩，连传球都不会了。”他用力捏紧了塑料水瓶，发出“嘎吱”的声响，“是不是很可笑？以前嫌我独，现在想配合了，又搞得一团糟。”

　　“不会啊！”程悠急忙摇头，眼神真诚，“我觉得……觉得陆阳哥愿意尝试改变，愿意为了球队配合，就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只是……可能需要一点点时间适应。”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大家……都需要时间。”

　　陆阳看着她清澈眼眸中自己的倒影，那里面有关切，有鼓励，唯独没有嘲笑或怜悯。他心头那点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他知道，程悠是真心希望他们好，希望球队好。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目光转向场上正在和齐潇潇低声讨论着什么的苏然。

　　苏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苏然的眼神平静无波，对着陆阳微微颔首，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和齐潇潇说话。那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属于队长的姿态。陆阳心里刚刚平息的那点躁动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他讨厌苏然这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冷静。

　　叶之枫默默地从器材室拿出拖把，开始擦拭陆阳刚才汗水滴落的地板区域。他的动作轻缓而仔细，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经过程悠身边时，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快速掠过她略显担忧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卖力地拖起地来。他的沉默，像一层无形的保护色，将所有的关注和心意都隐藏其中。

　　（三）齿轮的嘶吼：意图与落差的鸿沟

　　程启教练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知道，光靠言语的鼓励或斥责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磨合的阵痛，必须通过实战来消化和吸收。他吹响了集合的哨声。

　　“接下来，全场对抗！红队：苏然、赵宇轩、李墨、周泽宇、吴晨。蓝队：陆阳、顾星辰、凌岳峰、炎炽烈、风逸尘。”程启念出名字，目光扫过陆阳，“陆阳，你打控卫。记住你的职责，组织进攻是第一位的！”

　　“是！”陆阳沉声应道，深吸了一口气，走入场地。他知道，这是考验，也是机会。

　　跳球开始，李墨凭借身高优势将球拨给苏然。红队迅速落位，苏然稳下节奏，指挥若定。几次耐心地传导后，球到了借助掩护兜出来的赵宇轩手中，他毫不犹豫，张手就投，三分命中！

　　干净利落！典型的苏然式团队进攻。

　　轮到蓝队进攻。陆阳持球推进，面对苏然的防守。他能感觉到苏然防守姿态中的专注，那是一种全然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他每一个动作的合理性。陆阳压下直接强突的冲动，抬手叫了一个战术手势——是程启最近强调的“锤子战术”，要求内线凌岳峰上提掩护。

　　凌岳峰的掩护很扎实，陆阳利用掩护摆脱了苏然半个身位。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此刻定然是加速杀入篮下。但今天，他记住了“组织第一”。他的目光瞥见侧翼的炎炽烈通过反跑出现了短暂空档，没有犹豫，手腕一抖，将球传了过去！

　　球传得有些低，而且带着强烈的旋转。炎炽烈显然没有适应这种力道的传球，接球时脱手了！篮球滚出边线。

　　“我的。”陆阳立刻举手示意，语气带着懊恼。他能感觉到苏然看向他的目光，那里面没有责备，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这比直接的批评更让他难受。

　　“没关系，陆阳哥！下次注意点力量就好！”炎炽烈倒是浑不在意，咧嘴一笑，拍了拍手示意重新再来。他性格直爽，对陆阳的回归更多的是欣喜。

　　然而，几次进攻下来，蓝队的进攻显得滞涩而混乱。陆阳在“传球”和“进攻”之间摇摆不定，传出的球时而力道过大，时而意图过于明显被预判。他与凌岳峰的挡拆配合也缺乏默契，时而该传时强投，时而该投时硬传。反观红队，在苏然的梳理下，进攻行云流水，多点开花，分差逐渐拉开。

　　“陆阳！你在干什么？！”程启的吼声再次响起，“突破啊！你的突破呢？！吸引防守再分球！不是让你站在外面当发牌机！”

　　陆阳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他感觉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燃烧，却找不到出口。他看了一眼场边，程悠正紧张地攥着记录板，眉头微蹙。他咬紧牙关，再次持球进攻。

　　这一次，他决定听从内心的声音。面对苏然的防守，他连续几个快速地跨下运球，肩膀猛地一沉，利用绝对的速度和爆发力，如同出膛的炮弹般强行超车！苏然反应极快，紧紧贴住，但陆阳的第一步实在太快，已然占据了半个身位的优势！

　　杀入禁区，李墨庞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挡在面前。若是往常，陆阳定然会选择在空中进行高难度的对抗后出手。但此刻，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正从弱侧悄无声息地切入——是风逸尘！

　　电光石火间，陆阳做出了选择。他在起跳的瞬间，将球用一个隐蔽的背后传球，塞向了风逸尘切入的路线！

　　这个传球极其大胆，也极其冒险！球速快，线路刁钻！

　　风逸尘显然也没料到陆阳会在这种高速对抗中传出如此具有想象力的球，他尽力伸长手臂，指尖勉强碰到了篮球，却无法完全控制。球再次飞出底线！

　　“嘟——！”裁判示意蓝队失误。

　　陆阳落地，重重地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挫败。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却得到了“错误”的结果。

　　“传得什么玩意儿！”炎炽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场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阳猛地转过头，眼神凶狠地瞪向炎炽烈。炎炽烈被他看得一缩脖子，没敢再说话。

　　“都闭嘴！”程启喝道，“陆阳！想法是好的！但传球不是炫技！要让你的队友接得舒服！风逸尘，你的切入时机再早半秒，这球就有了！都动起来，用脑子打球！”

　　程启的话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不是陆阳不想配合，而是他与队友之间缺乏那种经年累月形成的、近乎本能的默契与信任。他的“配合”还停留在理论层面，尚未转化为实践中的流畅。

　　（四）静默的雷暴：独自消化的挫败

　　训练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结束。队员们各自收拾东西，低声议论着刚才的比赛。陆阳第一个冲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抓起背包就往外走，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陆阳哥……”程悠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想叫住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然走到她身边，看着陆阳消失在门口的方向，淡淡道：“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有些坎，需要他自己迈过去。”

　　程悠抬起头，看向苏然：“苏然哥，你……你能不能多帮帮他？他其实……很努力的。”

　　苏然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程悠带着恳求的脸上，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的。”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完全说服的疑虑。帮助陆阳融入体系，意味着他必须调整自己习惯的节奏，甚至在某些时候牺牲一部分控球权和决策权。这对于追求效率和控制的他而言，同样是一种挑战和…不适。

　　叶之枫默默地整理着散落的篮球，将它们一个个放进球筐。他的目光偶尔会飘向程悠和苏然，看到他们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的样子，眼神会微微一黯，随即又迅速低下头，更加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他将最后一个球放进筐里，然后拿起拖把，开始清理浴室方向滴落的水渍——那是陆阳刚才匆忙离开时留下的。

　　（五）月光与理解：来自角落的共鸣

　　夜晚的校园，灯火阑珊。陆阳没有回宿舍，他再次来到了那个堆满废弃建材的角落。但这一次，他没有对着墙壁发泄般地运球。他只是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仰头望着被城市灯光映照得有些泛红的夜空。

　　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颗从地上捡起的小石子。白天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传球失误时队友（尤其是炎炽烈）那一闪而过的失望眼神，苏然那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程启教练恨铁不成钢的怒吼，还有程悠那带着担忧的鼓励……

　　他感到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一种源自内心的、无处着力的倦怠。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不配合，是错；配合了但效果不好，也是错。他引以为傲的篮球本能，在“团队”这两个字面前，似乎变得一无是处。

　　“难道……我真的不适合打团队篮球？”一个危险的念头悄然浮现。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心悸。如果连自己最擅长的东西都无法帮助球队，那他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陆阳警惕地抬起头，看到叶之枫瘦削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他手里拿着两瓶运动饮料，默默地走到陆阳身边，将其中一瓶递给他。

　　陆阳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

　　叶之枫也不催促，只是保持着递送的姿势，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僵持了几秒，陆阳最终还是接过了饮料，低声道：“……谢谢。”

　　叶之枫在他身边坐下，拧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口，然后望着夜空，没有说话。他的沉默不同于苏然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冷静，而是一种包容的、陪伴式的安静。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谁也没有开口。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过了很久，久到陆阳以为叶之枫只是恰好路过坐下休息时，叶之枫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依旧有些低，却异常清晰：“你…下午传给风…风逸尘那球…很漂亮。”

　　陆阳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叶之枫。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从不评价他人的人，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可惜…他没接到。”陆阳自嘲地笑了笑。

　　“想法…对了。”叶之枫转过头，看向陆阳，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认真，“节奏…慢慢找。”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有些断续，却像一股温润的溪流，悄然流进了陆阳烦躁的心田。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团队里，并非所有人都在用评判的目光看着他。至少，这个总是躲在角落里的家伙，看到了他尝试改变的意图，而不仅仅是失败的结果。

　　“嗯。”陆阳应了一声，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饮料瓶。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他抬头看向远处教学楼零星亮着的灯光，那是高三学生在挑灯夜读。

　　“回去吧。”陆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明天还要训练。”

　　叶之枫也站了起来，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朝着宿舍区走去。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陆阳的脚步不再像来时那般虚浮和躁动，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裂痕依然存在，磨合的阵痛仍在持续，但至少，有人开始尝试，从裂痕的两端，同时迈出脚步。微光，在至暗的时刻，倔强地闪烁起来，试图照亮一条回归与救赎之路。而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即将到来的市级选拔赛，那将是检验这痛苦磨合成果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试炼场。

　　（第二卷 第七章 结束）
　　http://www.c8e.cc/57590/1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c8e.cc。笔趣看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c8e.cc